不知不觉冬天过去,过了柳叔的七七,绿柳新芽伴桃花,柳婶与柳儿习惯了柳叔不在的日子,米铺生意日益兴旺,母女二人过得平淡安稳。云眷心中郁结稍纾,心思多放课业与院务,此时别院却出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微山翠微堂堂主急病而逝,少主虽得乃父悉心教导、着意栽培,奈何年幼,难以独掌大局。堂主大弟子已过而立,平日便私下培植自己势力,近年来安插心腹主理各口钱粮,在这当口突然发难,幼主手中无人无钱,只有束手就缚,翠微堂主临终命心腹持自己信物向掌门镜封求救。
忧黎派向来不介入江湖纷争,对帮派内斗更是避而远之。因昔年门下几位弟子游历时中了暗算,受过翠微堂救命大恩,虽明知介入江湖争端或引来后患无数,但江湖人全凭信字立足,权衡之下,镜封抽调了书院与别院的精锐弟子随自己赶赴微山。
临城书院恰在此时送来拜帖,道花褪残红、燕子飞时煮酒忧黎,再邀诸位授业师父共观柳枝绵、绿水绕。近些年书院本由正平主事,但他日前忽告急病,回家安养,因安无主事多年,便托他兼理书院事宜,因此这封拜帖便送至别院,到了安无手中。
安无心中盘算得清楚,对方既然来挑战,自然不会找上书院延请来教习古礼算经的名士、鸿儒、老夫子。此时忧黎精锐尽出,书院只余外门弟子,别院除了自己,便只有广涵、清萧、云眷。广涵闭关研剑已近两月,云眷协助自己打理院务,清萧剑法不弱,心思细腻,以备不时之需,故而这三人与自己留守别院。
他素知本派向来远离江湖纷争、朝堂算计,临城书院为何揣着如此一锅端的恶意着实令人捉摸不透。此时致书掌门求援已是远水救不得近火,因此事非同小可,便派弟子请了清萧与云眷来议事厅商议。
清萧看过拜帖,愤然道:“在忧黎煮酒,邀我等共饮,分明已将忧黎视为自己囊中之物,好狂妄的口气。”转手将拜帖递给云眷。
云眷略略看过,心知不错,名为拜帖,实则战书,对方措辞虽花红柳绿,却将己方视为无物,敌意显而易见。默默不语,将拜帖交回安无师父手中。
几人共事多年,各人长短亦是心中了然。众人做授剑师父年资均久,外门七套剑法已烂熟于心。内门七套剑法中安无只精通剑九、十四、十七、二十三,因主理院务甚耗精力,其余剑法虽登堂却未入室,算不得精通,与其他诸人相比,临敌经验最是丰富;广涵精通各套剑法,应变亦是奇速,人就在书院中,对方挑战之日请她出关应战想必不难;清萧精通剑七、十四、二十一,近年游历不少,眼界甚广;云眷与其他三人相比资历最浅,内门七剑最长者是剑五、十七,但因性情淡薄,颇不专心,与其他几人相比实力最弱。
事已至此,再急无用,安无又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只道尽人事听天命即可,其余太过在意反而束手束脚。当下修书一封,遣了得力弟子赶赴微山向掌门禀报此事,另在山下知客值守与院中巡视两处加派了人手,言明若有异动立刻来报,余者各安本份,静观其变。
几日后便有山脚知客弟子来报,道临城书院一干人等已至,再呈拜帖欲上山门。安无命众弟子有书本课业者照常听夫子讲学,一边分遣弟子禀明广涵,请她出关助剑,告知清萧与云眷停了授剑,携弟子赶赴试剑场,一边吩咐大开山门,肃客迎宾。
云眷赶至试剑场时,只见场北的待客敞厅中安无师父正与一花白胡子老者寒暄,两人分坐了东西主位,下首各有三张座椅,西侧已坐了三人,后面站了一片人,东侧只有清萧师兄一人,依礼先见过安无师父,向老者轻轻一揖,再向西侧诸人拱了拱手,方在东侧末位坐了。
再过了一刻,广涵腰悬长剑,缓步而来,向上首安无与老者淡然拱手,坐了东侧首位。至此,双方到齐。安无言明那老者乃临城书院山长朱夫子,命广清云三人拜见,三人齐齐离座,行晚辈之礼。
朱夫子为各人引荐西首三人。第一位佟五,一身短打,三十上下,腰间别着一柄短刀,双目湛湛有神,太阳穴微微鼓起,显是内功修为不弱;第二位身披黑色披风,连风帽也不除下,似是怕风怕光,非但看不出年纪,连容貌也遮去大半,只露出尖尖的下颌,唇形如菱,似乎颇为俊秀,朱夫子称为“阿薛”;第三位做书生打扮,二十七八上下,衣衫华贵,举止斯文,名唤戚槟。
安无对临城书院内况虽不深知,但也明白这几人绝非书院亲传弟子。临城书院算得上文风鼎盛,却从不传授武艺,因近十数年来绝少请到名士鸿儒,也没有出过什么精彩人物,弟子锐减,院务渐呈衰败之势,说不定已是入不敷出。这三名所谓弟子多半是朱夫子一时头脑发热重金网罗的高手,助他完成乘虚而入这等不光彩勾当的狗急跳墙之作。
朱夫子又待引荐其余几位,安无摇摇手打断,笑道:“朱夫子远道而来,携了三位弟子不算,还带上这许多仆从,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海涵。”朱夫子抽抽嘴角,并不答言。
清萧轻声对云眷道:“这么多人,只给四把椅子,一大半站着,安无师父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云眷手指按于唇边,意为噤声,清萧吐吐舌头,不再言语。
一旁知客弟子送上茶来,安无极为热情好客,先是说了这茶虽出自乡野,但也是此山特有,为别处所无,又闲指忧黎风物,浅谈当地民情,旁侧侍立的知客弟子亦善察言观色,见朱夫子茶碗见底便赶紧续至八分。
云眷虽不解其意,但也知安无师父存心不谈战帖,不叙正题,将此事挂起,最好晾干。向右侧首看看清萧,见他虽是一本正经喝茶,茶碗举至嘴边时却借着碗盖遮挡对自己连使眼色,双眼满是笑意。
茶水续了三遍,朱夫子再也忍不住,盖上茶碗问道:“前日致书贵院,安无师父知否?”
安无放下茶盏,笑道:“日前收到贵院拜帖,安无已知尊意,故而今日朱夫子亲率诸位驾临,安无不敢怠慢,烹茶相候,陪各位观绿水绕,看燕子归。”最后两句引自对方拜帖原文,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也盼对方借着台阶离开。
朱夫子长出一口气,扬声道:“安无师父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忧黎派创派至今尚不足九十年,改为书院仅仅七十年,我临城书院却已历一百二十余载。”
安无点头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忧黎书院算得上后起之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