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无眼看困境得解,向值勤弟子交代了善后事宜,匆匆赶往云眷的剑阁。清萧守在一旁,云眷卧在榻上,仍是未醒,面色甚是苍白,左手连臂已包扎好。此处虽陈设简单,疗伤物品却比住处齐全,且诸位同门均是男子,去她住处着实不便,好在伤的是手臂,照料起来倒也方便。
清萧道山下医馆中名医来看过,开了方子,已派弟子去取药熬煮,待云眷用过夕食后服下即可。安无心下略定,叮嘱清萧让膳房备些滋补之物与云眷调养,自己先去写信呈给掌门,免其忧心,夕食后再来探望。
夕食后再来,云眷正就着清萧手中药碗慢慢喝药,面色虽仍是苍白,但是双目莹然有光,显是受伤不重。清萧正在旁边絮叨:“年纪轻轻的姑娘家,如何就能对自己下这重手,好好的手臂划成这样,怕是要留疤,还好未及经脉,否则手都要废了,还怎么写字练剑?”
云眷知他好心,微笑不语,清萧放下药碗,又取过备好的蜜饯碟子,云眷摇头谢绝,道只要一碗清茶压压味道即可。清萧又大摇其头:“这般苦味,不用甜甜口么?人怪异,口味更怪异。”一边愤愤然将碟中蜜饯塞了满口,一边塞了一杯清茶到她手中,含混不清地嘟囔着收拾桌上物事,捧了托盘出去。
安无满脸慈和,温言道:“清萧所言,你别放在心上,他心地不坏。”云眷低头忍笑:“我一向觉得清萧师兄嘴太碎了些,总远着他,今日在比武场上,看他如此手足情深,我以后他便是对我破口大骂,我也只觉亲切。”
安无点头,沉吟片刻,轻轻问道:“我知道你一向淡定,怎么今日不管不顾地如此拼命”忽听得一阵衣带掠风之声,又是一阵脚步声,清萧出门时房门并未合拢,二人转头望去,是广涵。
广涵在门前默立片刻,推门而入。安无问道:“你来何事?”广涵道:“适才我在东墙月洞门处看到一个人影闪过,行走迟疑、左右逡巡,似在窥探,非我门中弟子。我一路追寻而来,到此处被他发现,失了踪迹,顺便来看看云眷伤得如何。”
安云二人未及答话,只听嗤地一声轻笑:“你既这么好心,今日比武第二场为何不去?”清萧急步而入,在广涵面前站定,冷冷道:“今日先认出阿薛来历的就是你吧?你不是天纵奇才么?和阿薛那才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你的心思谁不知道?阿薛名声太响,你没有必胜的把握,且我第一场已经输了,你若不敌阿薛,不单是个人胜败,更是忧黎书院败于临城书院,这么大的罪名你哪扛得住,所以你推了云眷师妹出来。现下好了,忧黎上下皆知广涵师父功夫深不可测,在双方胜负难分之际一招制敌,大败临城书院。”
广涵面色冷然,道:“当时情形,我确实以为”
清萧抢白道:“明白,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呗。云眷师妹资历尚浅,又素不与人相争,最好拿捏,不做替死鬼可惜了呢,可叹你也有失算的时候。劝你以后为人厚道些,别仗着天资聪颖就当全天下人都是傻瓜,看不清你那两分算计,有道是”
安无与云眷相视苦笑,云眷左手包得甚厚,直接盖住左耳,广涵听他如此刻薄不留情面,铁青了脸,愤愤而去。清萧犹自滔滔不绝,直骂到尽兴方才住口。又将大夫叮嘱细细告诉云眷,直说到“你气血虚亏,脾胃乃气血生化之源,欲补气血先健脾胃”云眷生怕他口无遮拦,连连恳求他帮忙照看自己居所那几株竹叶草,清萧满口应下,怀此重任忙忙去了。
云眷低声道:“自入别院以来,除了安无师父与云锐师兄,也只有清萧师兄肯如此为我直言,我今日才知他这人颇为厚道。”
安无点头叹道:“其他同门不是捧着就是敬而远之,也亏得他口无遮拦,广涵才能有些顾虑。安无师父掌理院务,有些事情即使明知你对,也不能明着帮你,望你体谅。”
云眷浅浅一笑,道:“安无师父说哪里话来,我在忧黎数载,安无师父待我亲如子侄,我已是获益良多。”二人又闲聊一会,安无再叮嘱了她早些休息便离开了。
云眷看时辰尚早,便取了一卷书来看,忽听门被轻轻叩响,又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有人趴在门边小声问道:“云眷师父,可入内否?”声音轻细,听来不熟。云眷微觉奇怪,探头道:“请进。”门被推开,一人风帽黑衫而入,就着灯火一看,竟是阿薛。
想到刚才广涵追踪可疑人至此,心下已然明了,知他是为自己而来,只是不知他来意,不由暗暗戒备。阿薛关好房门,贴墙站立,站得很是规矩,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打量完四周又看着云眷,神态颇为拘谨。云眷见他似无恶意,便站起身来倒了一盏茶,给自己的茶盏也一并满上,道一声“请用”,先饮了两口示意。
阿薛慢慢走上前,轻轻拿起茶盏,小口小口地慢慢喝,时不时抬眼望望云眷。云眷也觉枯坐无趣,可是对方今日才是初见,且他处处透着古怪,实在想不出来有何话说,转身取过竹盒,拿出清萧送来下药的蜜饯放在案上。阿薛轻轻拈起一枚放入口中慢慢咀嚼,取了一条绢帕,将手指擦拭干净,圆溜溜的眼睛看看云眷,侧头想了想,伸手入怀,取了一只瓷瓶出来,轻轻放到桌上,往前推了推。
云眷不解,看了看那瓷瓶,目光中带了询问之意。
阿薛道:“这是上好的外伤药,我自己配的,给你用。”又将瓷瓶向前推了推,续道:“不留疤,我以前用过好多回。”言语中颇有几分得意。
云眷见他此举甚是意外,拿起瓷瓶细看,只见瓶身上贴了一张字条,以蝇头小字细细写明用法及饮食避忌,知道定是良药无疑,心下不禁惭愧,道:“今日我也是迫不得已,事关师门荣辱,不得已而为之,你切莫见怪。”
阿薛垂头,似在回味蜜饯,又似沉思,忽地抬头道:“我明白,我也是如此,不过此刻我已和临城书院无关。”说罢,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碎米银牙,又伸出两指拈起一片蜜饯,吃得津津有味。
云眷见他喜欢,心中宽了一宽,忙将蜜饯碟子往前推推,再续上茶。阿薛抬头看她,两只圆圆的眼睛满是笑意:“你也一起吃。”云眷轻轻摇头:“我不爱吃蜜饯,太甜。”阿薛闻言欣然而笑,捧起那只碟子放到自己面前,大块朵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