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将至,别院中弟子近的大多已归家,家远不归的弟子被庄管事安排承担每日巡院事宜,晨查门户,夜检灯烛,众位师父每人在书院轮值几日。
以前做外门弟子时云眷按课业读书习武,节假离去,从不知还有这等安排,如今方知执掌院务劳心费神之处。心下思忖左右家中无事,且内门弟子中只有自己打理内务,便自告奋勇多值几日。庄掌事分给她八日轮值,从除夕排到初七。正非师父从旁阻拦,道:“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在家必是父母心头肉,哪有年节不在家过的道理?我们虽是内门弟子,已涉江湖,这些习俗还是要守的。我值守至年二十九,索性再多留三日。云眷,你年后初三再来吧。”云眷再三推辞不过,便连连道谢。
既得了空闲,云眷便去山下布庄、首饰店等走走看看,山长念她与云锐积极院务,辛苦操劳,虽未传授弟子课业亦无定职,平日薪水仍按照初级授业师父发放,到了年节下,其他人都有的补给份例二人也一样不少。
云眷乍得了这一笔银钱欢喜不已,虽然不多,但依照自己平日用度来算已是富富有余。留下一部分应付日常开支,其余便给父母亲和珺儿买了首饰衣衫,连两位叔叔家也没落下,另外写信告知归期未定,家中不必来接,院务一了即归。想起朱何二人临别前说了喜期,盛邀之意拳拳,便采买了几件贺礼请安无师父一并捎去了常山。
别院中事务告一段落,只余值守的师生十数人,云眷看再无别事方离院回家。离家近八个月,归心似箭,想着珺儿必定又长大了些。
进了家门,厅堂中已装饰一新,一派年节喜庆气象。先入正堂拜见了父母亲,父亲温文尔雅,母亲温婉秀美,俱是旧日模样。珺儿赖在嬷嬷怀中,咬着小手呆呆看她。云眷走过去笑道:“珺儿不认得姐姐了么?还记不记得会滚钱的小老鼠、垒窝的喜鹊和会走路的小胖猪?”珺儿极喜欢这几样玩器,印象极深,再愣了愣,突然间喜笑颜开,喊着姐姐,张开手扑入云眷怀中。
柳氏夫妇笑看姐妹二人玩耍,又吩咐摆了宴席,请二老爷三老爷两家一同过来用夕食。眼见送信的人去了,母亲问道:“你这大半年未归,怎的就空手回来?一会见了你两位婶婶和堂弟堂妹总不成干吃饭吧?”
云眷闻言抓住手中毽子,回头笑道:“母亲放心,我买了节礼回来,父母亲、婶婶和几位堂弟妹一个也没有落下。”回头见珺儿眼巴巴地望着毽子,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她高高的小鼻梁,续道:“我们珺儿也有,是独一份呢。”珺儿皱了皱鼻子,两只小手交叠捂住,笑得极是开心。
酒宴仍分两桌,菜过五味之后,柳母笑吟吟道:“洑儿,趁着大家都在,把你带的礼物给弟弟妹妹们分一分吧。”云眷应声,离席去取。不多时,与柳儿各捧了一只包裹,放到一旁八仙桌上。
众人围坐,只见两个包裹打开,一堆大大小小的匣子整齐摆放,匣外贴了小小的纸条,写着父母亲、珺、珈等字样。云眷给珺儿、叔叔家比珺儿大了一岁的两位堂弟备的是金镶玉质的响铃锁,声音清脆,做工精巧;给三位大些的堂弟妹备的是上好的湖笔砚台,给母亲与两位婶婶每人一对玛瑙簪子,玛瑙本身并不稀奇,奇就奇在天然的纹理,六只簪头各有牡丹、萱草等图样,古朴天然,甚是少见。
二婶打量了几眼盒中的玛瑙簪子,笑夸道:“洑儿到底是读书人,别出心裁,这簪子很是古雅。”三婶也附和了几句,柳父见此情形,问起家中祠堂供奉,众人岔开了话题。
送走二叔三叔两家,云眷另取了两只木盒,刚到上房便被父亲喝住:“看看今日你带的那些赠礼!”拍拍自己脸颊,道:“我都觉得面上无光,寒酸得紧!你半年薪水就只买这些东西?我们柳家是寒门小户么?亏你也拿得出手!”
云眷心知父亲此言不虚,这些饰物配件在柳家的确不算稀罕,她本觉礼物能表达心意便好,见父亲盛怒,心中愧疚,也不敢言语,垂首默然而立。
“你手中那是什么?”父亲缓口气问道。
云眷将小木盒打开,轻声道:“这是给父母亲的。”小木盒中是一只古玉扳指、一枚玉戒。扳指厚重古朴,内壁刻着平安,玉戒精致纤巧,内壁刻着康泰。柳父拿起,细细打量几眼,见二者纹理虽有差异,玉质光泽却所差无几,显是取自同一块玉材。内壁上字样虽不同,但字体、雕工别无二致,手法老练,必是巧手匠人所为,且费了一番功夫。神色不由缓和了些,微点了点头,道:“总算你还不太忘本。”
正说话间,一阵铃声响起,珺儿带着响铃锁跑来。她跑得已是极稳,只为听锁上铃响,便不停歇,嬷嬷紧随在身后双手相护。到了待客厅,见云眷在,跑过来抱住她腿要她抱抱。云眷抱起妹妹,一手掀开大木盒盖子,盒中有一只铜制的九连环,一套瓷质箸托,做成鸭子、白兔、小狗等模样,憨态可掬,另有一张福娃娃的面具,眉眼弯弯,笑容可掬。
珺儿见了早就开心地拍手,母亲也从卧房走出来,见了桌上一众物件,随手拿起一只箸托,放在掌心看看,问道:“怎么想起来买箸托?倒是颇有几分童趣。”云眷笑道:“珺儿大了,很快便能执箸,希望她能开开心心地吃饭。”
珺儿把玩了一会箸托,又晃晃九连环,拿起那张福娃娃面具看了看不解其意。柳父拿起罩住自己面颊说了几句话,珺儿见爹爹变脸,颇觉有趣,将面具拿在手中,看看爹爹和娘亲,再看看姐姐,扬了扬手道:“姐姐戴上,躲猫猫。”
云眷放下珺儿,解开系带,将面具罩在自己脸上。珺儿见了,开心大笑。云眷藏在书架后、厅案边,珺儿来来回回地找,找到了便开心拍手,尖声大笑,找不到便嘟起小嘴,一副要哭的模样。云眷或露出衣衫一角、或不小心弄出动静,只等珺儿跑来捉她。
从面具的眼洞中望去,父亲神态慈和,与母亲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珺儿,早不复刚才严厉的模样。夫妇二人不住口的让珺儿慢些,小心跌倒,偶尔相视一笑,似乎天地间只剩了稚龄爱女与彼此。云眷一边躲藏,一边模糊了视线。
过不多时,珺儿揉揉眼睛喊:“娘亲,我困。”柳父离她最近,伸手抱起,送到妻子手上,看着女儿依偎在妻子怀中,两张面孔一般的珠圆玉润,只是一娇俏一温婉,不由捻须微笑。
云眷见状,也不打扰,放轻了脚步,悄悄退出厅门。到了庭院,摘掉面具,寒风扫过湿润的面颊,犹如刀割。
严寒已至,竟又是年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