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狐假虎威(1 / 2)

忧黎眷 棠烨 2413 字 2020-12-27

忧黎祖师自创派时便以心怀天下、行侠济世为己任,创派十九年后虽改为书院,仍不忘初心,遂定下门规:凡忧黎内门弟子每一年或两年须出外游历一次,仗义行侠,游历归来后将所作所为录入集册。一来留待酌选人才之用,二来江湖险恶,日后若有了纷争也可作为决断依据。

这日,午时刚过,艳阳高照,云眷走在一处小镇的大道上。小镇名曰青桐,盖因镇上梧桐遍植之故。此时正值梧桐花期,树皮也格外青绿,稍宽些的巷道满目浅紫凝碧,景色甚美。用过朝食之后行了半日,甚是口渴,一路问询,到了一处茶室。

小镇虽不大,但因这茶室紧邻官道,歇脚客人甚多,店家又在茶室外延出一个茶棚,以备不足。

茶棚已坐满了客人,形形色色,多是往来客商、歇脚小贩。此刻正是一日中最热时,若非肩上担了生计,断断不会这个时辰还在路上奔波。进了室内,十数张桌子或长或方,陈设虽简单了些倒也并不粗陋。每张桌上三四人围坐,有的各喝各的,并不交谈,看来大都是拼桌。云眷一边往里走一边找空桌,伙计想是在里边忙着,也未出来招呼。厨房间或传来呼喝声“小张,又偷懒了”、“阿大,添柴!”

直走到最里靠窗处才发现有一桌只有一人,那人倚窗面壁而坐,发如墨玉,只以玉冠束了上半。身着羽灰外衫,每有微风吹过,衣衫随风而动,甚为飘逸。执茶盏的左手肤色透白,手型修长,虽未见正脸,但也知必是一位翩翩公子。茶室中人虽多,却无人与之拼桌,似是怕亵渎了他一般。

云眷虽甚少出门,但也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此人显非寻常书生、商贾之流,似是有些来历。沉吟片刻,自蹀躞上取下随身的小水囊,转身走向柜台。

听得背后一声招呼:“阁下留步。”云眷转身看去,那人已站起身来,对着自己含笑而望。他双眉斜飞,眼神颇为清亮,通身气派华而不奢,清而不冷,令人一见忘俗,好感顿生。平生所见人物中,也唯有宣予可与之比肩。

云眷拱手道:“敢问公子有何见教?”

那人缓缓摇扇,意态悠闲,笑道:“茶室人多,惟此一桌未满,壶中茶已凉,正好入口。阁下若不嫌弃,移玉共饮一杯,如何?”云眷扬扬手中水囊道:“在下尚有要务在身,公子好意心领了。”

尚未及转身,对方已在眼前,伸手握住云眷左臂,朗声道:“我与阁下一见如故,诚意相邀,阁下又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随手取下她手中水囊,轻轻抛在桌上。云眷向来不喜与人携手把臂,虽是隔了衣衫仍微感不耐,轻轻挣了两下。那人微微垂头,低声笑道:“难道是我礼数不周,惹恼了姑娘?”

云眷一惊,抬头怒目而视。她游历虽少,但也时常听诸位同门讲述江湖掌故、奇闻轶事,深知出外行走招摇不得,故而衣着简素。因是夏日,素白里衣外罩了一件不甚起眼的霜色长衫,发髻简挽,就连头上素簪也是山脚下二十文购得。其时天下太平已久,文风颇盛,书生簪花亦属常见,云眷如此装扮,也只比落魄书生好些,走在路上最是寻常不过,却不知对面这人为何眼光如此之毒,一眼看出自己女扮男装。

碍着茶室人多,且对方看来便如清风朗月过了一遍山涧水般,举止雍容,眉目朗朗,心知相貌可以作伪,气度却决计假装不来。见对方眼中坦荡并无恶意,只得行至桌前,面窗而坐。

对方见她如此,也放脱了手,为她与自己各斟了一杯茶,未表诚意,自己先行饮下,见云眷不喝,也不生气,闲闲问道:“如此天气,阁下欲往何处去?”

云眷望望窗外,随口答道:“闲游在外,随兴所至而已。”

“在下姓谷名子期,家中行三。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云眷已是不耐烦许久,拱手道:“在下只是偶经此地,无亲无故,也不会多作停留。我看公子衣轻衫薄,只一扇随身,显非远道奔波而来。相逢何必曾相识,在下有事在身,你我就此别过。”

谷子期见她如此快语,无奈地笑笑,正欲开口,忽然云眷伸手在他左肩一推,之后未及缩手,只听哗的一声,一个茶壶砸上她右臂,热茶倾出,接着便是茶盘、杯碗连续碎裂之声。

谷子期见机甚快,取过壶中凉茶缓缓浇上她右臂,眼见她眉头舒展,知是疼痛稍缓。回头望去,只见一个店伴打扮的孩子手捧红漆茶盘,盘中收罗了几片碎瓷,眼中已是蓄满了泪,战战兢兢地望着他二人。

云眷看得清楚,刚才这孩子送茶时恰有客人起身离开,孩子忙让到一侧,他身上衣衫半新,极不合身,高高卷起的宽大袖口勾住桌角,孩子捧着茶盘直摔出去,热茶浇上了自己右臂,孩子却扑摔在地。

周围客人一时静默,一个身材矮胖、身着薄绸衫店东模样的人直奔过来,看了看众人模样,面露惶恐,不发一言,对着孩子拳打脚踢。那孩子不过十岁左右年纪,身形瘦小,暴打之下,站立不住,蹲身放下茶盘,抱头一声不吭。云眷看不过眼,出言喝止,那店东仍不罢休,狠狠朝孩子背上踢了一脚,那孩子蹲不稳,伸手前扑,左手按到茶盘托着的碎瓷上,瞬间,血染碎瓷。

云眷再也忍不住,左手抓住店东,借力使力,看准了无人所在,将他重重甩出。眼见他勉强起身,不敢还手,回头拉起那孩子,打开行囊,翻出一瓶药粉,轻轻道:“疼,忍着些。”拉过孩子左手,让他掌心朝上,只见小小手掌上数处老茧,掌心有三处伤口,云眷按住他手轻轻挤压,使血外流,冲走表面污血,也确认了伤口中没有小片碎瓷,撒上止血药粉,翻起衣衫下摆,撕下一条干净的素白内里,紧紧缠住他手掌。那孩子年纪虽小,却颇为坚忍,一声不吭。再看那店东,弯腰站在原处不动,惶恐之色愈显。云眷心知自己不会惹他畏惧,多半是看谷子期衣履光鲜清贵逼人之故,不由得越看越是厌恶。

转头问那孩子:“你伤成这样,我送你回家可好?”孩子轻轻摇了摇头,道:“我要把这一日做完才能回家。”

“为何?”

孩子望望店东,垂下头,沉默不语。

云眷轻轻道:“莫怕,我会护着你。”

“月底会扣工钱。”

云眷闭了闭眼,握紧了拳,问道:“你每月工钱多少?如何扣法?”

孩子畏惧地看看店东,低声道:“每月出满工二百文,旷一日扣二十文。”

云眷一路行来打尖住店皆是亲力亲为,虽不知此地米粮几何,但是今日朝食却是用过,一个笼饼二文,一个素包三文,一个肉包五文,一枚鸡蛋五文。照如此算来,工钱如此给法,非但苛刻,且是极低。

云眷为他理理额前乱发,柔声道:“你不要在这做了,我另外帮你寻个差事可好?”看他眉间一缕忧色,轻轻笑道:“工钱比这高、不会随便扣、也不会挨打的差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