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 云花如眷(1 / 2)

忧黎眷 棠烨 2843 字 2020-12-27

出了窗子,才发现外边亮上许多,墨蓝的天被街市灯火映成灰蓝,窗子里反而显得漆黑一片。拨开枝叶,来到树中间才发现树干到此处枝杈四散,因枝叶繁茂,此处就像是个天然花室,谷子期也不知用何手段将一块木板平铺其上,木板与枝叶相碍时便将木板挖掉一块,嵌入树中。板上铺着锦褥,褥上有一小小桌几,摆了两样细点,一壶清茶。

谷子期倒了两杯茶,笑问:“怎么改了女装?”

云眷喝茶润了润喉咙,道:“行藏已露,何必再装下去。”

“姑娘明日欲往何处去?”

云眷笑道:“还未有打算。倒是今日来回奔波,劳烦公子了。在此谢过。”说罢拱了拱手。

谷子期拱手还礼,轻轻一笑:“举手之劳,何足道哉。”

云眷再品了两口茶,正色道:“有件事还要请公子费神。”

“楚家之事,对否?”

云眷点了点头,轻轻道:“在下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虽不知公子家世,但也看得出非寻常人家可比。今日公子去过楚家,亲眼所见他家事艰难。以后几个孩子仍会在镇上讨生活,但望公子照拂一二。哪怕只是只字片语,于他们而言也是擎天之助。”语意至诚,显是发自肺腑。

谷子期沉默片刻,轻声道:“你为何不收留他?这孩子性子坚忍,是个好料子,你若留他在身边,来日可为臂助。”

云眷摇摇头,托腮远望,慢慢道:“他是家中长子,母亲心智受损,弟妹众多,家中一切都仰赖他。你可曾留意他那个年龄相仿的弟弟,从始至终未曾开口说话。我没有他,日子照过,他家若离了他就失了顶梁柱。再说,我若挟恩示惠留他在侧,和巧取豪夺有何分别?”

谷子期沉默良久,垂头轻叹:“在下也算稍有阅历,但若非今日之事,我原不知一个稚龄孩童竟也能如此艰难。”

云眷轻哂:“若单论谋生,法子并不少。阿大坚强隐忍,吃苦耐劳,挣些银钱糊口原本不难。但世人皆势利,拜高踩低,欺善怕恶,所以像他这样的孩子谋生才格外艰难。那店东付他工钱甚少却严加克扣,今日更对他横加虐打,他只是温顺抱头,默默忍受,未有只字片语,可见平时惨状。他这个年纪,若在一般人家正被父母呵护宠爱,而他却要挑起如此一大家的生计。世人本性逐利,此情此景,他以后还会遇到,公子若是对店家吩咐一二,境况必会好很多。”

谷子期默然点头,轻轻问道:“你为何帮他?只是路见不平么?你不怕得罪那店东?”

云眷冷冷一笑,皱眉道:“得罪又能如何?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看他年纪,家中必有儿女,应是爱若掌珠,却如此苛待别人家孩儿。我生平最恨的便是这种为富不仁、恃强凌弱之人,若依我心思,把他的店砸了才好。只恐他有些势力,对楚家不利,所以并未过多计较。”

谷子期哈哈而笑,用折扇轻敲手掌,摇头道:“换我可不会想那么多,想砸便直接去砸了。你还没回答为何帮他?”

云眷奇道:“为何?锄强扶弱,本就是分所应当。他那么小,却已是尝尽风霜,你看当时店中可有他人出手相助?”勾了一侧嘴角,凉凉一笑,续道:“事不关己,可以不理。只要没有犯到自己头上,旁观自然不嫌事情大。”

谷子期摇着扇子,闲闲道:“那你不如带他走,我看你应是武林中人,让他学点本事以后挣得一席之地不好吗?”

云眷抱膝而坐,摇摇头道:“我并非武林中人,不过是看不过去、打抱不平而已。若是可以选择,我倒希望能换一种活法。”

谷子期为她续了杯茶,笑道:“说来听听。”

云眷托腮沉吟了一时,轻轻道:“如果可以,我愿归隐田园。有陋室一间,好友三五,半日煮酒、半日烹茶,可谈风月,可话桑麻。粗茶淡饭,平安终老。”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你既喜欢,何不按自己意愿过这一生?”

“‘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生在尘世,凡事不能只由着自己喜欢就随性而为,总有些事情必须一肩扛起,道义远远重于一己好恶。”举了举茶盏,续道:“境况虽不如愿,但我知足。”

谷子期定定地望着她,良久,点了点头,慢慢道:“放心,楚家之事,我尽心便是。”眼见她欲言又止,笑道:“请讲。”

“公子为何帮我?”

子期握着折扇,轻轻敲了敲额头,笑道:“你能帮楚家,我为何不能帮你?或者说,我喜欢,我愿意,如何?”

前街吹拉弹唱等诸般玩意渐渐少了,人声渐稀,茶壶已空,云眷拱手笑道:“夜色已深,得公子盛情相待,就此谢过。”

谷子期怔了一怔,回过神来,曼声轻吟:“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住口不言,看向云眷。

云眷笑笑接口:“我醉欲眠君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请。”拱了拱手,分开花叶,跃入房中。

谷子期见她虽入室却不掌灯,知是顾忌自己居高临下,轻轻一笑,朗朗道:“与雅士把杯倾谈,不负此良夜清宵。明日此间,不见不散?”

云眷笑着应道:“好,不见不散。”

“告辞。”衣襟带风之声响起,谷子期远远去了。

云眷再听了听窗外动静,掌灯,关了窗子,闩好房门,铺纸磨墨,提笔留书。书信写好后,熄了灯烛,怀抱行囊,和衣躺在榻上,待到外边竹梆三声响过,轻轻推开窗子,跃上树枝。隔着枝叶间隙望去,茶壶残点尚在,侧耳听了听,确定街上安静,顺着树干轻轻溜下,飞快地离开。

第二日,谷子期一早便至,在客栈堂中候着。掌柜遣了仆妇去请云眷,仆妇回说门从里边闩住,无人应声。谷子期沉吟片刻,绕至后街,缘木而上,却见一窗半掩。从窗而入,除了桌上的一封书信、两小块碎银,床铺无丝毫动过的痕迹。

“公子台鉴:吾虽许苍梧生计,奈何人地两疏,心有余力不足。公子古道热肠,承蒙不弃,请多费心于楚家。另请代告苍梧:生计虽艰,筋骨可劳,体肤可饿,然心志不可摧,愿人如其名,苍翠挺拔,不折风雨,不染污泥。”

字不满百,峥嵘桀骜之气透纸而来,毫无惜别之情。谷子期无奈苦笑,喃喃低语:“云眷,我如此相待,你竟没有心么?”

云眷离了青桐镇,向北而去,闲闲慢行,偶见一家客栈墙上以石子浅浅刻了一只标记,正是派内召集同门的暗语,划痕甚新。当即在下方刻了一个小小的流云标记,表明已看到,且自己是云字辈弟子。

当夜,便有正非、清萧、云锐三人投栈而来。云眷问了缘由,日前乐川有一世家派人送请帖到书院,邀忧黎众位授业师父过府小住,讨教剑法。此类世家大族相邀并不少见,掌门往往根据相邀的时间地点便利与否答允或婉拒。

此时是六月,因今年书院与别院两处均有弟子学成离去,新弟子初秋才至,天气虽热,却是内务最轻松之时。适逢掌门闭关,正平亲与山长商议,山长也允了,正平安无两位便确定了人选,众人分两路而来。

一旬前云眷给安无写过一封书信报平安,信中言道此处景致甚佳,预备在附近停留数日。安无见众人恰巧路过此地,便叮嘱了着意寻她。众人分两路而行,约好在此处会合,停留一两日,顺便寻找云眷。正非等人未曾想一来此处便寻到云眷,另一路同门却还未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