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黯然销魂(2 / 2)

忧黎眷 棠烨 2328 字 2020-12-27

曲溯一急,拉住她衣袖道:“我不想当你是同窗,我不想和你论什么君子小人之交,我你腿怎么了?”柳洑挥袖甩开他手,漠然道:“刚才上山时跌了一跤,趁着此时闲暇我去歇一会。”说罢,头也不回地慢慢走开。

酉末时分,柳洑提了一小坛酒与一只胡瓜缓步而来。宣予看她这副模样,微微皱眉,也未多言。正是莲开时节,二人便携一干物事去了窗外池边。缓缓流水声和着远远传来的笛音,莲香伴着晚风清凉,令人精神一振。

宣予看她缓缓坐在台阶上,新沐之后,长发松挽。夏日衣衫本薄,行动间依稀有药油的气味伴着水泽香气传来,即使莲香阵阵也掩盖不住那清苦的味道。

宣予也不做声,只默默倒酒,切了胡瓜。果肉还未入口,已有甜香扑面。柳洑捧着茶碗慢饮浅酌,笑道:“幸亏那日我把这瓷碗落在这,否则现下只能捧着酒坛喝。”“怎么会?就算没这瓷碗,还能少了你的酒器?”柳洑笑笑,再饮一口,问道:“师兄离开书院后要做什么?”“暂时未定,可能到处走走看看,实在无事可做,开私塾也未可知。”

柳洑一手托腮,侧头想了片刻,皱眉笑道:“你去教幼童读书,他们肯定会战战兢兢。记得第一次见你,冷冰冰的,好怕人啊。”宣予闻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以为自己多么温柔随和,你初到堂中,冷着眉眼,板着一张脸。明知你是来应试,可我无端端就觉得是债主登门。”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宣予见她每动腿必呲牙,料想疼得不轻,问道:“你昨日做什么去了?”柳洑听他发问,忽地来了精神,粲然一笑:“你知道吗?母亲给我生了个妹妹。昨日她满月,我回家去看了。”也不等宣予回话,滔滔不绝:“珺儿白白胖胖,特别爱笑,两只眼睛大大的,才这么长。”说着用手比了个长度。

宣予默默听着,含笑点头,问道:“珺儿就是你妹妹的名字?大名柳珺?”柳洑点头:“嗯,珺儿是平日喊的小名,我特意问了,珺是一种玉。”说着手指划空,写了一遍,道:“我觉得这个字极好,从字面来看,拆开后是玉和君两个字,寓意她容颜似美玉,品格如君子。”

宣予噗嗤一笑,调侃道:“看你这么解释,我都怀疑这名字是不是你取的?”柳洑再品了一口酒,白了他一眼,道:“妹妹的名字哪能我取?是爹爹取的,我家这一辈堂弟堂妹都是单字从玉。”

宣予心中一紧,漫不经心问道:“品格如何要长大方知,敢问令妹容颜似美玉否?是否与你相似?”柳洑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又摇摇头,笑道:“珺儿肤色极白,便如上好的羊脂白玉一般。至于长相与我不同,父亲是方脸,与他也不同。珺儿脸圆圆的,酷似母亲,合家上下都这么说。”宣予手一顿,心中莫名收紧,握紧了茶盏,慢慢品着酒。

柳洑见他垂头不语,咬了咬嘴唇,轻轻问道:“总说我家事你听烦了吧?你家中都有何人?”宣予放下茶盏,慢慢道:“我家中有父母和弟弟,只是母亲与弟弟在我十岁那年才来我家”

柳洑皱眉,宣予转头,望着池中某处,淡淡道:“从小就学着自己照顾自己,爹爹是个老实人,在一家客栈做门房,收入本就微薄,不能给我交全束脩。后来我学着帮人抄书、临画,有时还代写功课,如今总算可以自立,奉养老父。所以,离开书院于其他同门是离别伤怀,于我却是好事一件。”叹了口气,续道:“不说我了,以后你有何打算?”柳洑摇摇头:“不知道,先完成课业再说。我从不未雨绸缪,因为人算一向不如天算。”

宣予垂头思索片刻,转过头来,轻轻问道:“可想过以后过什么样的日子?嫁一个什么样的人?”柳洑仰头思索片刻,摇摇头:“从未想过。”宣予用手肘轻轻碰碰她:“哎,说来听听,以后想嫁个什么样的夫婿?”柳洑再侧头想了片刻,急道:“我从未想过,怎么回答?”见她气急,宣予笑笑也不再问。

二人吃着瓜果,柳洑轻轻道:“人常说:成家立业,师兄可有意中人了?”宣予低头沉默片刻,轻声道:“我若喜欢了谁,一定不会让她跟着我。”柳洑含着满口瓜肉,转头看向他,目光中带了问询之意。宣予看她瞪眼鼓腮,比平时多了一副憨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笨死你算啦,我身无长物,怕她跟我一起受苦啊。”

柳洑停手不吃,待口中瓜肉咽下后,摇摇头,慢慢道:“若是真地喜欢你,不会在乎吃苦的。”宣予长长叹了口气,幽幽道:“可我舍不得,由奢入俭,太难。”转头看去,只见她捧着月牙似的瓜皮出神,神态郁郁,不知想到了什么。

二人转过了话题,品着酒,有一句无一句地闲聊,大都是些奇闻轶事、稗官野史,心中均知以后或再无机会如眼前这般,伤感之事俱都不提,只捡了趣事来说。

正说话间,柳洑突然闭口不言,目光直直望向某处。宣予不解,顺着她目光望去,见是一名书院弟子,自己并不认识,柳洑面上三分诧异、羞赧甚至三分惶恐。来人走到面前,也不理会柳洑,抓住自己手腕,冷声质问:“你是宣予?”语音中颇有几分敌意。宣予不解,慢慢站起,点头道:“是,你是何人?”

曲溯抓住他手往一旁走去,柳洑跑过来质问:“我在和师兄聊天,你做什么?”焦急之情溢于言表。曲溯声音发颤,慢慢道:“今日你生辰,我邀你不到,你说要休息,原来是和他”手指了宣予,终究说不下去。柳洑料想不是好话,气得打颤。

宣予轻叹一声,缓缓道:“我与柳师妹在同散堂共事近两载,意气相投。今日她为我送别,不是你想得那般。”曲溯看他气定神闲,更加愤怒:“你可知道她喜欢你?你忙不迭地撇清自己,你对她有几分真心?”见宣予不言不语,怒上心头,指着他脸,喝道:“你若骗她,我不会放过你!”说罢向柳洑走来,道:“从今日起,我曲溯与你恩断义绝!”一拳砸向柳洑身后石柱。柳洑见他形容可怖,不由惊叫一声闪开,早忘了自己也是习武之人,待回过神来,却见曲溯已去得远了。

柳洑望着他背影,一阵气苦,怔怔地落下泪来。本是与人话别,却不想祸事从天而降,心中百转千回,已是把曲溯骂了千百遍。二人相对沉默良久,宣予轻轻道:“不吃了,我送你回去吧。”柳洑抬袖,拭了拭眼眶,急急道:“我没有跟他提过你,更不会跟他说与你有关之事,我我不知道他怎么会认识你”泪水簌簌而下,再也难言。

宣予点头,不置可否,随手收拾了茶盏瓜皮,道:“走,我送你回去。”柳洑定了定神,摇摇头道:“你若有事自去忙吧,我想自己走走。”宣予声音高了些:“走什么走?还不回去睡!”柳洑回头看去,见他颇有怒意,全不复往日的温雅从容,料想是因受了自己之累,也不敢多言,只让他别送,径自回了住处。

宣予默默收尾,才是戌正时分,入睡尚早,便依旧回堂中坐下,背靠了桌案,望着窗外。今夜无月,但有清风莲香水光灯影,虽是书院中再平凡不过的一日、再常见不过的夏景,却是自己留下的最后一夜

以后不知是否再有机会添香试墨、月下临帖,不知是否再有机会吃糖元宝、喝蕃荷叶茶,不知是否再有机会堂畔饮酒、畅谈古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