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洑见夜色降临,本来心下惴惴,怕要在这兜圈子到天亮,却见曲溯不疾不徐的与她并肩而行,对路径甚是熟悉,便放下心来,与他边谈边走。到得园门处,向曲溯拱手轻揖,道:“曲师兄,告辞。”转身向左而行。
还没走两步,只听曲溯喊了声柳师妹,柳洑回身看他,借着月色与溪流的水光,隐约可见他一脸茫然,迟疑发问:“天色不早,柳师妹你不回住处么?”柳洑奇道:“自是要回住处啊,曲师兄何故有此一问?”曲溯慢吞吞开口道:“南辕北辙。”
院中楼阁皆是坐北朝南,怀修园亦然,门口朝南开,泽儒馆、扶芳园分别位于怀修园东西两侧,柳洑出门左转,自是反其道而行,直朝男弟子居所处去了。柳洑在心中默默想了想大致方位,突然明白过来,轻叹一声捂住了嘴,片刻后窘道:“一时走得急了,不曾留意。”终是觉得尴尬,也不抬头,急匆匆转身而行。
未料,身后有脚步声跟上,回头见曲溯仍跟在身后。曲溯见她回头,紧走两步,与她并肩而行,道:“我送你回去。”柳洑连连推辞,曲溯不语,默默与她同行,只在道路分叉处柳洑每往歧路上走时开口招呼一声或轻拉她衣袖,一路走来已经明白个中缘由,心中暗暗发笑。柳洑则是又羞又恼,恨自己仍是这般不中用。眼见扶芳园大门在望,曲溯远远的便站住脚,只默默看着她,柳洑草草一礼,急步离去。
曲溯看她气急败坏之状,想若无夜色掩盖,她脸上怕是连胭脂都省了,低头含笑离开。再行至怀修园外时,抬头望月,良久之后,脚步轻快的直向住处而去。
这日逢十,休沐日。柳洑去山脚书坊搜罗了几本书来,揣了满怀,刚穿过垂衣堂和试剑厅之间的石子路,正要回居所,忽听到葛柏风喊她,道是安无师父集合他们这一年的弟子去试剑厅,问问时辰还有两刻钟,回居所放书怕是来不及,柳洑略一沉吟,说马上到。葛柏风还有其他事务,急急地走了。
试剑厅往北便是同散堂,往常休沐日宣予整日都在,柳洑便想去碰碰运气。到得堂外,果然厅门敞开,凉风穿厅过堂,伴着淡淡莲香,顿觉清爽。再往里走,恰好宣予从内堂出来,诧异的问:“怎么这个时辰来了?”柳洑连忙停步,央求道:“师兄帮帮忙,找个地方帮我放这几本书。”宣予愣了愣,扭头道:“跟我来。”
进了内堂,打开右手边靠墙的一扇橱门,将备用的画笔、卷轴移至一侧,回身从柳洑手中拿过书整整齐齐贴放在内壁,仍将移动的物品回归原处。柳洑站在他身后,看他身上的暗紫色外衫颇显局促,本应过腕却差了约莫两寸,伸长了手臂探身往里放书时袖将至肘,衣长也刚刚过膝,坐卧常摩擦处布料隐隐发白,显是多年旧衣。
宣予虽未弱冠,身形却已长成。他身量偏高,体形修长,面目更是清雅如池中白莲,如此风采,却生生裹在一袭短小敝衣中。思及他平时不苟言笑,除了课业、练功之外也只是在同散堂关门闭室,困守方寸之地,恐非仅因清高而避世。再看书院中不乏面目可憎的纨绔子弟丝履华服招摇过市,便如金镶玉的名器中放了只狗尾巴草。思及此处不禁心下难过,虽不知他家世,但看模样家境清寒,应是双亲不全更或孑然一身。
宣予关好橱门,回头见她一脸黯然伤感,淡淡问道:“还有事吗?”边说边在自己座位坐下,垂头看书。
柳洑沉默片刻,不答反问:“书放这没事吗?”
“平日这些东西都是我收着,时日长了我也放些自己看的书,除我之外不会有人翻,你来取时我若不在自己拿便是。”
柳洑点头应下,见他只垂头看书,再不理会自己,低低道了声谢,愣愣的出门而去。宣予望着她的背影,静默片刻,神色黯然。
到了试剑厅,找到自己师兄弟所在的队列站好。候了片刻,安无从后殿转出,众人噤声。安无看了看众弟子,朗声道:“书院每两年招收一次新弟子,新弟子入书院一年后择一吉日行冠礼,按旧年惯例本当盛夏时分举行,今岁恰逢忧黎先师创派八十载,故推迟至秋初时分,于先师诞辰日贺庆典并行嘉礼。”
按周制,男子二十行冠礼,后因天子与诸国君多是年少而掌国政,冠礼往往提前,后世因时因地不同风俗各异,男子行冠礼年岁亦有差异,早至十五者有之,晚至二十者亦属寻常。书院弟子入院时多是十四五岁,四年学成,且众弟子只在年节归家,故而多年前书院便成此制,入院一年后择吉日统一为弟子行嘉礼,男子及冠,女子及笄,自此成人。
弟子们均是少年心性,一同行成人礼除倍感庄严外,更觉同门手足亲切了几分,也不论年纪是否相同,是否合了自己家乡的风俗,均觉兴奋。且众家长将自己孩儿送至书院当然是对书院肯定有加,且随着书院声望日隆,对此也是乐见。个别弟子因出身礼乐诗书世家,规矩繁琐,往往归家后再按规矩行冠礼。不论如何,书院的冠礼却是一定要参加的。由此种种,成人嘉礼在书院中已颇为郑重。
之后,安无师父又简略提了与书院庆典相关琐事,诸如洒扫庭院、书房剑室、莳花种草,嘱咐完便命众弟子散了。
葛柏风再跟各位师弟及柳洑交代了分到的课室、庭院,定了打扫时日。出了试剑厅,大家各自散去,柳洑本想去同散堂取书,想想还是决定改日,打定了主意,便绕过同散堂直奔洗剑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