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同聚一堂(1 / 2)

忧黎眷 棠烨 2986 字 2020-12-23

此后一日日过,因年终有大试需各自准备课业应考,同散堂事务提前两旬便全部停下,柳洑也收了心思不看杂书只读圣贤。

大试完两日后明德院厅内张榜,各试成绩皆分为良、常、可、差四等,柳洑学规、古礼、轻功、射艺考绩为“良”,其余皆“常”,倒也差强人意。同门十人中,曲溯所有考绩均是良,居榜首无疑。至此,年节前课业已了,辞别了诸位同门便开始打点行囊。两日前柳洑将家书置于鱼雁亭,每日午时,书院皆有轮值弟子取出亭内书信送往山脚的书信行,书信行急信每日一发,家书则两日一发,广稷距忧黎不过五十里,算算日子,只等家人来接。

这日刚刚过午,柳洑正在窗下看书,听得敲门声,刚打开门便看到柳儿,又惊又喜,柳儿抓住她手臂,笑道:“年节将至,书院也松泛了些,家人可以上山来接。小姐,你住的这园子我们可是一路打听才到的,守门的阿婶让爹在园外等着,只准我一人进来。我来背行李。”柳洑行囊甚简,与她分拿了,向外而去。

出了居所,柳叔已等在门口,腰又佝偻了些,见两人出来便嗔怪:“丫头又偷懒。”柳儿吐吐舌头,却也未接过柳洑手中行李,柳叔来拎行李,柳洑知道拗不过,便给了他。柳叔前头走着偷偷用衣袖擦了眼睛,回头笑道:“小姐在这才几月,似乎长高了些,只是这吃住恐怕委屈了。”柳洑此时才插得上话,问:“柳婶可好?”柳叔连连点头:“好,都好,就是越老越固执,入冬给你裁了棉衣非要我送来,家里忙,柳叔一直不得空出来,唠叨了我一冬。”三人说着到了山脚,上了马车,柳叔说家里老爷夫人等着一起用夕食,不敢耽搁,疾驰上路。

车马归家后,柳家父女自去安置车马行李。柳洑到了正厅,见父母已端坐于堂上,整衣下跪,叩拜父母。听得父亲淡淡道:“起来吧。”柳洑侍立在侧,听父母亲问起书院课业,一一小心作答,直到管家来报夕食备好,方随父母去偏厅用膳。离家四月,习惯了书院生活清简,此时对着满桌佳肴竟有手足无措之感,照例先盛汤羹奉与父母再埋头用膳,膳毕陪坐了片刻,方起身告退,回了自己房中。

推开东厢门,纤尘不染,一切如旧。归家后用饭的当口,柳儿已将行李打开归置好,一应用物皆照旧时习惯摆放,床上是簇新的厚棉被,藕荷色被面洒着几朵白莲,清新淡雅。柳婶总道小姐的闺房不兴太素,总要有些颜色才好,顾及自己喜好,没有选胭脂色、绯色,只选了清淡的藕荷色,让柳儿绣了花样。柳洑手抚白莲,心下感慨。

如此一日日过,年节将至,家中也忙碌起来,柳洑见柳婶整日忙着蒸年糕、笼饼,厨房外挂满了腊肉、风鸡,忙得不可开交,每每挽了袖子要去帮忙都被劝回,后被母亲怪责一番,派去打扫祖宗祠堂才算了事。

初一那日,柳氏全族聚于祖宅祠堂,按辈分排好拜祭祖先,用过朝食之后父亲与各位叔叔茶叙,母亲与妯娌聊起家常,柳洑便与堂弟堂妹玩耍闲聊。

整整热闹了一日,诸人用完夕食方才散去。柳洑送别诸位长辈,向父母行礼退下。回到房中,见柳儿蹲在地上守着一堆书与字帖,一本本整理收拾,不由问道:“怎么了?”柳儿低声道:“珈小姐和珝少爷、珬少爷来寻书看,一通乱翻,我略劝两句,珬少爷连小姐那块砚台也摔了”一边说着一边落下泪来。

柳洑和她将书放好,行动间果见柳儿裙角处斑斑点点的墨迹,这条樱草色暗纹百褶长裙是她求了柳婶几次,除了平日当差外自己绣了荷包、扇袋拿去集市上卖,攒了一冬才买得的布料,又熬了几个夜赶制出来,只等年节上身。刚回家那日便拿出来给自己看过,平日已是念念叨叨几次,显是心爱到了极处,岂料今日初穿便溅上这许多墨汁。这些时日父亲写对联、祭祖书、考较自己书法用了平日珍藏的徽墨,墨迹浓润,最是出色,一旦沾衣,再也难去。

柳洑心下难过,略略收拾了书帖,打发柳儿去睡了。第二日,朝食已毕,父母在厅中闲坐。因广稷当地习俗初二迎接嫁女,柳家儿女均未成年,这一日便分外清闲。眼见父母二人言笑晏晏,柳洑小心奉上清茶,陪坐了片刻道:“昨日几位堂弟堂妹去女儿外书房乱翻,不但扔了书帖,还砸了那块歙砚,污了柳儿新衣。还请父亲母亲让二叔三叔略略约束,女儿仅去书院数月,书房中已少了一些四叔赠的珍本。这次又在我书房摔砚骂人”

未等柳洑说完,柳母已是不悦,淡淡道:“不就是几本书、一块砚台,亏你还是大家小姐,我倒不知道从哪养出来的小家子气,书没了再找你四叔要便是,砚台还是年节前你爹爹给你的,你来心疼什么!为着这些东西去找你两位叔叔理论,没的失了体面。你在书院读书,就读了这个体统出来!”柳洑垂了垂头,低声道:“前日父亲将那块歙砚交到女儿手上,曾教导女儿:砚衬气节、墨显风骨,读书人应珍而重之,唯有气节风骨不失方可做精华文章。”

柳父捋须而叹:“洑儿你虽一向乖巧听话,但也缺乏变通。亲戚往来,不能总拘在一处说话。珝儿、珬儿向来顽皮,且由他们去,砚台已毁,如何也不能修补回来,如此计较反伤了和气。你是长姐,又拜入忧黎,要给族内弟妹做好表率才是。”

柳洑无言,躬身行礼退下。回房见柳儿正在洒扫,轻轻道:“是我无用,不能为你讨回公道。”柳儿略停了停,低声道:“那是因为公道从来就不在小姐这里。”二人相顾无言。

年节已过,书院课业将开,柳洑禀明父母,父母颔首应允,吩咐柳婶备些吃食。年前归家时只带了厚棉衣,而今天气转暖,厚棉衣衫可以不带,柳洑便多问四叔借了几本书,带上柳婶备的许多吃食,照旧由柳氏父女送回书院。

到了山脚下,柳洑送走父女二人,仍是按书院规矩独负行李上山,杂物虽不少,比初入书院时已是轻了许多。洒扫未完,便有一位临近而居的师姐告知有人在园门外等。出门一看,是葛柏风。葛柏风叙了家常,问了别后情景,道:“其余师兄弟已来齐,就等你了,得知你回来,大家商量今日夕食一起用。”柳洑笑着颔首答应,问道:“何处?还是在膳堂么?”葛柏风呵呵一笑,点头应道:“没错,几位师兄弟正准备下山购置些吃食,让膳堂的老崔替我们整治,师妹有什么想吃的,让师兄弟们带些回来。”柳洑想起柳婶为自己备的那箱吃食颇有分量,忙道:“葛师兄稍候片刻,我去去就回。”

急急跑回住处,打开藤箱,见有一小坛蜜饯、一大块火腿、两只风鸡,更有两小坛酒,看贴的纸标一坛是葡萄一坛是红曲。沉吟片刻,柳洑用藤箱提了火腿、风鸡和红曲酒出门而去。葛柏风见她离开,正自纳闷,忽见她拎了只小藤筐,打开后全是酒肉,不禁讶然。

柳洑笑道:“反正我也不会做,不如趁今日师兄弟们都在一起分了?”葛柏风在藤筐中翻了几下,得意的笑笑,伸出大拇指,赞道:“师妹,够意思。”也不推辞,拎起藤筐道:“时辰还早,你先歇息片刻。书院中人尚未全回,酉初开膳,估计酉正可毕,酉末时分你来膳堂便好。”

柳洑回了住处,将其余行李一一放好,稍事休息,已是酉正时分,便往膳堂而来。不出葛柏风所料,偌大膳堂已是空空荡荡。角落几人在说笑,凝神细看,正是各位师兄,柳洑直奔而去。课业尚未开始,大家均着常服,又是新年刚过,看着比清一色的弟子服鲜活了许多。桌上放了几样蔬果,有人择菜有人洗果子,配合甚是默契,择好了菜便送往厨房,葛柏风与另两位师兄不见,想是在灶台打下手,柳洑看着忙碌的诸人,亲切感油然而生,挽袖打起下手。正谈笑间,葛柏风等人来来去去,各色菜式如流水而来,大家清了桌面,摆好碗盏,菜上齐后互相招呼,团团围坐。

葛柏风拉了一个二十来岁、面容憨厚、矮矮胖胖的人落座,说道:“这是老崔,这一餐辛苦他啦。”众师兄弟纷纷道谢,葛柏风取过两摞比酒杯略大的小陶碗,拍开红曲酒的泥封,用提杓盛了分给众人,他素知老崔好酒,为表谢意,取了一只大碗给老崔满上。酒香扑鼻,颜色艳艳,众人浅尝,皆道好酒。老崔饮了一口却不再饮,向众人告了灶上有事,捧着酒碗回了厨房,众人谢过之后继续吃喝也未在意。柳洑恰好挨着葛柏风坐,便问原因,葛柏风沉吟片刻道:“老崔去年才娶妻,平日我来膳堂常听人打趣他夫妇二人伉俪情深,膳堂每有可口的饭菜都会带一份给崔家嫂子,估计你那坛红曲他喝对了口,想带回去。”书院每日餐食供应皆有定数,书院弟子时而有人溜下山吃外食,余下饭菜为避免浪费,膳堂杂役可以带回。

柳洑想了想,取来桌上未用的一只大海碗,倒满了酒,供酒量深的师兄回碗用,晃晃还有小半坛,拎了去厨房,见老崔正专注的把碗中的红曲酒倒入一只巴掌大的小泥壶,身旁提篮中也放了饭菜。等他灌完酒,柳洑叫了声崔大哥。老崔一愣转身,见柳洑看着小酒壶,脸上稍露尴尬之色,两手在围裙上搓了搓,讪讪笑道:“这酒好喝,想带给我家娘子尝尝”垂着头,宛如做错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