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笑靥明媚(1 / 2)

忧黎眷 棠烨 3020 字 2020-12-23

见众人手中皆有事做,柳洑一时手足无措。尚明靥从墙边拖来一块木板,用厚厚的纸裱糊过,天冷风大,早已干得透了。“这是前几日执务师兄交由我做的,还未着色,咱们一起做,好不好?”柳洑笑着应了,放下茶碗,随她去拿画笔与染料器皿。

同散堂平日事务多涉笔墨丹青,前辈师长创立此堂意在告诫弟子不可只读圣贤之书而不习生计之道,须知一粥一饭均辛苦得来,一书一画皆费人工。故书院中平日购入用物皆是素器,一可节省开支,二可陶冶弟子情操,临帖之手可持生计,习剑之手可绘丹青。堂内弟子闲暇时间各不相同,此木板本是置于外间敞厅,供弟子间留信之用。

尚明靥天性活泼,入堂月余尚不能安心绘画,倒喜欢给他人磨墨收书、裁纸裱糊。宣予看她一腔热情做得起劲,且裱画技艺确实比其他师兄弟高出不少,索性将堂中类属同门的字画全部交由她裱糊,只将供奉忧黎祖师和奉与各位授业师父的字画交予平熙坊,倒省了一小笔开支。尚明靥起初糊好留信木板总觉惨白一片太过单调,得宣予首肯后自顾调了颜色,以细刷沾色涂覆板上,再以毛笔修补。开始时颜色调得枯黄萎绿,刷得层次杂乱,因堂内自看,无伤大雅,宣予便由她去,两月之后倒也慢慢惯了。

尚明靥初次有伴,欢喜不已,在自己桌案上铺了硕大一块什么颜色都有却叫不准颜色的粗麻布,示意柳洑将器物放好。拿出一只旧瓷碗,先倾了一注淡蓝,又滴了几滴姜黄,再舀了一匙赭红,选了一只秃头羊毫,卖力的搅拌均匀,柳洑呆呆的看着碗中颜料先被搅成五彩斑斓后又融为一体,加之灯光昏黄,更是叫不准她配的是何颜色。

尚明靥眼见调得匀了,放下瓷碗,双手在旧布上粗粗擦拭了几下,挑了只毛全的软刷和较新的羊毫递给柳洑,自拿了一只半秃的毛刷蘸了颜料,轻轻刷上板子。柳洑选了一只小碟盛颜料,学她用毛刷涂色。自儿时画画不成便再未拿过画笔,今日着手涂色,颇感新鲜。

朱微翻着手中册子,一一核对裱糊的字画,又对着外厅的茶碗字画清点一遍,落座后问道:“阿予,那只茶碗哪去了?”宣予正铺了一张纸埋头写字,道:“给柳师妹了。”何幼瑆仍坐在位子上描画,闻言一顿,侧头看向正在刷色的柳洑,转头问道:“堂中绘好的一杯一碗去处皆由我记录,宣师兄为何不提前知会我?”抿起的嘴角已微含了怒意。

朱微却是一怔,再确认道:“那只越窑青瓷?”宣予手下不停,应道:“那只越窑青瓷未曾入册,我看她无碗可用,随手拿了给她。”之前柳洑与众人说话确是捧了只茶碗,但是双手合围,其时灯光偏暗,朱何二人离她最远,也没在意。此时听说青瓷碗给了柳洑,何幼瑆之不忿瞬间敛去,眉目含了浅笑,略有讽刺之意。她因自幼便有天份,又得名师指点,学画曾有三年之久,在堂内算是佼佼者,也得宣予另眼相待,颇能分得一些要务。入堂数月,她早知那只青瓷碗被弃在角落里已有年月,宣予将这废弃的瓷碗给她使用,自是对她毫不在意了。朱微却打量宣予几眼,再看看柳洑,未再多言。

宣予虽埋头写字,耳边却不断传来二人轻声笑语,抬头看去,尚柳二人分占左右半边,谈谈笑笑。他素知尚明靥心性单纯天真活泼,虽对柳洑了解不深,但觉得她性子既冷且愣,三分倔强七分郁郁,定非易与之辈,不料她与尚明靥如此投缘,冷峻的眉眼此时含了笑意,烛光色暖,在她清瘦的脸上竟照出几分天真。宣予不禁微勾了嘴角,但见她转身往碟子里添颜料,又看了看她涂的颜色,长叹一声,放下笔直奔木板而去。

柳洑捧着色碟,见宣予移了移灯,随他示意迎光看去,刷的层次如山峦重叠,确显繁乱。尚明靥那半边每次都是从边缘起直至另一端,很是整齐。宣予刷了两刷以作示范,柳洑接过,依样葫芦,仍是不尽如人意,心下惭愧。宣予见状,也不强求,只让她尽力便可。

“阿予,如今柳师妹正式入堂,晚间轮值排在哪一日?”朱微翻着册子问道,“原本一十九人,掌务丁师兄与我外务较多,皆未排入轮值,每旬十日,初七议事,余下九日每日均是二人轮值,只有你轮值时无人替换,柳师妹便排在你那日吧?”

宣予放在板缘的手一顿,轻轻点头,道:“好。”何幼瑆反驳道:“柳洑初入堂中,诸事皆未上手,与宣师兄一道轮值,少不得要师兄一样样教来,我看”向尚柳二人抬了抬下巴,续道:“我看她二人倒合得来,不如将她们排在一处,我与宣师兄排一处。”柳洑看了自己刷的颜色颇为惭愧,侧首看向宣予,见他并未否认,心下也觉自己没用。

孰料,尚明靥看也不看何幼瑆,手中不停,扬声笑道:“你我同住西北角,柳师妹在东南角,还是你我同行顺路些。”朱微翻了翻册子道:“我看最近堂内字画功夫少,阿予课业不多,恰好空闲,多带带柳师妹,看她以后做哪些功夫合适,等她能独当一面了再说。”言毕,提笔在轮值册子上填好柳洑姓名。

众人做着自己分内事,再也无话。有做完的陆续散去,眼见将交亥时,尚、柳二人忙完,早在一旁聊了许久,只剩了朱、宣、何三人手边各有事情,此时见时候不早,众人收好纸笔,便都散了。

朱、宣同行,剩了三女同向扶芳园而去,何幼瑆心中不快,赌气前行,尚、柳二人只好加快脚步,到了园内分叉路口,柳洑说了自己房号,与尚明靥作别。

朱微边行边打趣道:“阿予,你也不谢谢我?”宣予淡淡反问:“为何谢你?”朱微叹了口气:“你总是这样没人气,要不是我和你早就相熟,还真是要敬而远之了。”拍拍他肩膀,笑道:“我能看得出你对柳师妹颇有不同,要不然那只青瓷碗怎么会给了她?”

宣予怔了一怔,道:“你想多了。今日我才第二次见她,之前葛柏风带她来匆匆见过一面。今日见她怕冷,又无饮水之器,我随手拿的。一只瓷碗而已,你别信口胡说,免得带累人家声名。”一拍朱微肩膀,径自转身去了。

朱微看着他的背影,摇头轻叹,转身回了住处。

自此之后,柳洑除了完成课业、习练剑法,仍是到山脚的书坊寻书看,只是看话本杂记少了些,多寻了简单花样临摹,即使不轮值、不议事也常到同散堂看看,或捧了茶碗照画,或端了镜屏观赏,竟将闲暇时间大半花在此处。

这一日,夕食之后无处可去,天不甚冷,又闲逛到了同散堂中,只有尚明靥和一名男弟子在,那名男弟子裁纸手法甚是利索,尚明靥在炭火上起锅熬了浆糊,桌边放了两个破损的卷轴,看来是准备修补字画。

尚明靥看她来,欢喜招呼,那男弟子亦点头示意,柳洑跟着回了一礼,但看他很是眼生,记得之前来堂中不曾见过。尚明靥低声道:“这是孙师兄,入门比我们早两年。”看她一脸小儿女态,柳洑知是她心仪之人,不禁多打量了几眼,但见这位孙师兄形貌清秀,举止斯文,不禁替尚明靥开心,冲她连连点头,尚明靥面上一红,笑得眯了双眼,显出一对梨涡来。

“今日是你和何师姐轮值?”柳洑问道,既知孙师兄并非堂中人,显是来与她作伴的。

“对啊,入堂时只有我们两名女弟子,住处又近,所以就把我们排一起了。”

柳洑咬咬嘴唇,凑近低声问道:“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何师姐似乎不喜欢我,不过我也确实一无所长不如以后我跟你学裱画绘色?”

“好,我会的都教给你。”尚明靥爽快答应,拍胸保证,豪情万丈。之后眼珠咕噜一转,凑过来低声道:“至于何师姐嘛,她不喜欢你太正常了,因为她思慕宣师兄已久,大家心照不宣啊。你看议事时她的座位挨着宣师兄,是因为秋初入堂时暑气尚未全消,她说现在的位置临窗近些、风大凉爽,除我之外都是男弟子,谁会与她相争?现在可好,刮的都是北风,她能吹到透心凉了。至于我嘛”尚明靥抱臂抖抖做寒冷瑟缩状,道:“宣师兄像一块万年寒冰,躲着他还来不及,若不是我喜欢做这些,这个同散堂请我我都不要来!”柳洑见她极为孩子气地撇嘴,一脸不屑之状,颇觉好笑,便也低声跟了一句:“尤其是你还有孙师兄啊”说罢,两人齐齐大笑。

尚明靥本就生性活泼,奈何学艺时间不长,人地两生,明德院女弟子本就极少,同习课业同吃同往的只有一个何幼瑆,两人性情又不甚相投,便是有心仪之人,课业安排不同,相处时间也是有限,颇感寂寞,自从见到柳洑,觉她颇为面善,相处又很是投缘,不免越聊越是投机。而柳洑自记事起便是诗书相伴,偶有闲暇也是洒扫庭院、煮酒烹茶奉于厅堂,从未有年龄相仿的女伴一起做针织女红,更无人闲话闺情。

一旁的孙师兄早将熬制好的浆糊端下,炭火上另置了茶釜,水略微温,拿了尚明靥的茶杯,询问后又取了柳洑的柳叶碗,一并洗净,从桌上瓷罐中取出一只茶则,舀了些叶子,水开后先略烫过,再冲入滚水,顿觉清香满室。

孙师兄先端了青瓷碗与柳洑,柳洑凝神,忽地想到一件事情,沉思片刻,见二人均等自己接碗,太过失礼,忙道谢接过。未曾入口便觉一阵清凉芬芳,尚明靥笑道:“这是蕃荷叶,极是提神醒脑。”柳洑品了一口,虽味道极淡,但入口清冽,点头称赞。未多时便是酉正时分,三人正品茶间何幼瑆款款而来,尚明靥也帮她倒了一杯茶,孙师兄的画已补好,向三人道谢,收好了画轴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