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っ向勝負(堂堂之战)(1 / 2)

建文二年十二月,朱棣继续举兵西进,轻而易举击溃了孙霖所率的前部,突破盛庸布置在滑口的防线,直逼其大部所在的东昌城。不出朱棣所料,盛庸并没有死守城池,反而开门在平原迎敌候教。

“殿下算的可真准!盛庸仗着有火器,就想靠它们来一决胜负了!”朱能远远便看见了盛庸摆下的阵列,心中已有了计较,转头对众将士喊道:“先不急接敌,等本将号令,打出角旗,以守代攻!”

“上次王骥说过,这批火铳的射程不过百步,如果派兵从城头射击,等于无物,所以一向保守的盛庸才要开门迎战。可今天……”

这个冬日的早晨不见丝毫阳光,只有凛冽呼啸的冷风刮脸而过,为原本肃杀荒芜的战场更笼上了一层阴郁气氛。张玉望着有些灰霾暗蓝的天空,忽而莫名地不安。

“注意保护侧翼!燕王惯常的战法,就是从旁侧突入,借此撕开豁口直插中军。记得不必力敌,只要守住!”盛庸再次叮嘱部将。

两军即将相接,空气却诡异地静默。莽莽荒原中,只有甲胄摩擦着皮革金属的声响、战马奔踏的蹄音、和粗重的喷鼻。每一个人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士兵在等待将令,守卫在等待进攻,杀意在等待时机。

一个王军小兵紧握着长枪,手掌中已紧张得泌出了汗水。这紧张并非由于他对于即将到来的战斗的恐惧,而是因为兴奋——他最尊敬的长官昨日告诉他们,这次会赢!那位他曾在战阵中惊鸿一瞥、所向披靡如天神降世般的燕王,定会成为他们的手下败将。

这一战——

会赢!

脸颊倏忽一凉,让小兵的思绪也随之一冷。正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旁边的同袍却低呼出声——

“下雪了!”

小兵抬头。是了,下雪了,脸颊沾染的雪花火速被体温融化,很快,更多细绒般的雪花铺天落下,越来越大片,越来越密集,被狂风吹卷纷飞,如乱花迷人眼目。

“真的下雪了!”

张玉看了眼身边的天晴,不由叹服。正如她所说,好大好急的一场雪!

“呵……这也是那妖女做的法么?”盛庸一手拂去了坐骑马鬃上的细雪,心中暗道——你就是在等这个吧?朱棣!

瞬时,燕军擂鼓大作,喊杀声直冲云天。朱棣一马当先,亲自率骑兵三千冲向敌阵。然而看似薄弱的左翼却像一根坚韧的牛筋,随着他的冲锋缩退;一旦他攻势稍缓,又不紧不慢还复过来,简直跟真的有弹性一样。如是三次,全力冲击的燕军骑士已有些气喘吁吁,王军却每次退得利落,并没有大的战损。

不对……

如果盛庸的计划是用火铳来决胜负,知道他的用兵习惯,该在此地就设下埋伏,先故意示弱留下空隙,再祭出火器,仿佛用鞭炮驱赶年兽一般,把他诱到最适宜合围捕杀的位置。

朱棣原本准备将计就计,佯装要冲入阵中,诱使他们在最远射程把第一轮火力用出来。将近百步的准度和破坏力是不足为惧的,骑兵机动又快,火枪无法对他的队伍造成多少伤害;而到了第二轮时,乱飞乱舞的雪花雪子会打湿火药,铳兵填匣时一定会手忙脚乱,与负责掩护他们的刀牌队、弓箭队也会配合失当。对方的节奏一破,那就到了他调头反击的时候。

可看他们现在的样子,他已经如此“深入”,都能看清到火铳队手中黑洞洞的枪口了,为什么这些铳兵还不动手?只零零星星的几发枪响,用来打鸟都嫌不够。

难道盛庸帐中也有天晴通晓鸟语的奇人、或是大师那样可观星知天的术士,知道今晨会降大雪,所以才不敢把弹仓满匣的火药一次用完么?

朱棣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寒意。

他中计了!

盛庸未必知道今晨会下雪,可却知道他一定会有对付这批火铳的对策——天气,所以始终以静制动,等他率先发动。

一旦他出手,便说明他认为到了必胜时刻;而盛庸早就做好了准备,就算在这样的大雪天,也有将他击败的把握。所以王军才始终不慌不忙,既不急着将他合围,也不先使用火铳以防真的逼退了他或打乱了计划。上次那批火铳并不是盛庸的杀手锏,而是他的诱饵!诱他朱棣以为自己可“必胜”的诱饵!

好一个连环计中计,他居然上了这贼厮的当!

朱棣暗暗咬牙,又佯攻突进了一次。待王军这回稍退,他不再恋战,迅速抽身而出,下令鸣金撤退。

“撤退?!”众将虽然惊奇,但素知朱棣令出必行,看着殿下的帅旗果然一路东返,也立刻结阵收拢,以弓手阻住敌势,边掩护反击边往帅旗所在的方向撤离。

“怎么回事?燕王撤了!他、他已经知道了吗?”负责指挥左翼的陈晖大惊。现在叛军未见任何败象,这场仗都还没正式开打呢!他居然就嗅出了苗头,果断撤军,只能是这位将帅已见微知著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不可能!他心高气傲,怎会就这么退兵呢?”坐镇中军的盛庸看着那帅旗果真渐渐远离,还是无法相信。

“元帅,燕王已经撤军!如这次让他逃走,此后他决不会再中计,陈将军辛苦押运的这批火器等同无用了!末将请求带队追击!”平安从右军策马而来,向盛庸抱拳请令。

“燕王骑兵精悍,他既有心要跑,你如何追得上他?折损我军将士,就为抓到几只小鱼小虾,又有什么意思?”盛庸摇头。

“这一次,就让末将去追吧!”一吊眉细目的青年策马出列,“自为元帅效力,末将还未曾立下寸功,如今合当一效犬马,就是挫挫逆贼的锐气也好!”

盛庸看了他一眼。这人号称是白莲妖教的什么东坛香主,率领的人手也是曾经的白莲“余孽”,可京中来的密旨却说此人可以信任,在大名,心怀鬼胎的妖僧彭莹玉就是因他而折戟沉沙,徒子徒孙们死的死散的散。

现今白莲教可堪用的人马都在这人手里,若他能叫朱棣吃瘪当然好,一个区区裨将,又是被招安的反贼,便立了功,头功还是正军的;就是做不成,也不损伤他盛庸手下主力军一兵一卒。

盛庸几乎没有怎么想,便答应道:“希望邹将军旗开得胜。”

邹觉槐抱拳领命,擎举角旗,领着一千骑兵三千步卒向朱棣攻杀。他的队伍里不少曾是滇西的马贼,骑术精湛武技刁钻,什么镫里藏身、八步赶骣、飞刀、火蒺藜一齐涌上,很快便让负责掩护真打实扛的燕军兵士吃了亏。

盛庸眼望着越来越密的雪絮中对手渐奔渐远的背影,仍是不解。

朱棣,你怎么能甘心呢!

朱棣当然不甘心,可他无可奈何。

他虽有精兵强将十数万,但盛庸显然想毕其功于一役。这次盛庸以有心算无心,一旦战事陷入胶着,东昌城内和相邻郡县的助军肯定倾巢而出,或直接围堵或沿途使绊,令他撤退都不得。盛庸的胜券已有了七八成,便是不巧应了那两成输了,还能指望京中的补给——而他的燕军,却无法再经受折损了。

“就这么走了?”天晴被安排在燕军左前锋营,做张玉的副手,显然是朱棣希望老成的张玉能看住她。可他们这队“前锋”跟着朱棣一直在敌军外围逡巡,连盛庸的鬼影子都看不到。她知道朱棣的计划为何,也只能耐心等候他的总攻号令。

“殿下这么做自有道理,请大人别再任性了!”明明说是他的副手,他却要叫她作大人,时隔数年又要当她保姆,张玉也是一头黑线,一边安排断后的人马,一边呼喝着要将她带离。

西边又起擂鼓,喊杀声渐渐逼近。张玉忍不住挑了挑眉:“盛庸竟这么有胆色,我军全身而退,又非败逃,他还敢派人来追截。”

“!”

天晴只眺目一望,心头如遭重击——追兵队伍那面将旗上扬扬翻飞的,正是一个“邹”字!

“我去帮忙掩护!”未等张玉反应,她已拨转马头,向西边驰去。

“大人!”张玉又惊又怒,这人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