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北苑传来唱戏声。
悠悠扬扬的琴声占据了整个府苑。
颜芳菲披头散发地下床,大力推开门拉着外面奔走的下人,问道:“出什么事了?你们急着赶去哪儿啊?”
“斐先生开嗓唱戏,大家都朝那边赶去听他唱戏呢!”
原来是斐郁啊。
颜芳菲穿上衣服,简单梳洗一番,也往那边赶去。
才走出院门就迎面遇上风少清和宁湘竹,她懒得理会他们,相当做没看见径直路过,没曾想风少清居然拉住她问道:“你要去北苑?正好,我们同路过去。”
她瞄了一眼脸色不是很好看的宁湘竹,笑着挣脱他的手,说道:“您还是带着你的好夫人去吧,别管我,我自己能找到路。”
“你在生气?”
他的一句话激起颜芳菲强烈的情绪,眼中充斥着憎恨,面目犹为可怖。
“你我相识多年就因为我们父辈立场不同,你便不待见我?那为何还要娶我,让我当你的侍妾,处处侮辱我?”
风少清猛地变脸,“你觉得当我的小妾委屈你了不曾?看来你还是痴迷不悟啊,你这种歹毒的女人连小妾都不配当!”
颜芳菲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身体摇摇欲坠。
“那你又是什么人?居然能狠心打掉我们的孩子?”
“是你害湘竹失去孩子在先!”
她双腿发软几欲站不稳,若不是身后有墙垣支撑,她怕是早已倒下了。
“哈哈哈,风少清,我真是瞎了眼才会认识你!”她擦去眼角泪珠,“如果时间能重来一次,我绝对不会爱上你!”
风少清身体一颤,过了许久才道:“你只能下辈子奢求躲开我,至少这辈子你不可能摆脱我了!”说完,他带着宁湘竹离开了。
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路尽头后,一直垂头不语的颜芳菲才抬起头,但眼中再没之前的凄凉悲伤。她默默抚上自己的心口,喃喃道:“这就是你的心情吗?既然这么恨为何不亲手报仇呢?”随后又转头看向风少清离去的方向,道:“你现在终于知道颜芳菲有多恨你了,但你却不知道她早就去了下一世,她绝不会再遇上你了。”
“姐姐,你为什么哭啊?”
一个童真稚嫩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她转身低头看见一个小男孩,她蹲下身子问道:“你是小鬼吗?”
“嗯。”
果然她猜对了。
方才看见这个小孩的时候,脑中又闪现出一些画面,和昨日见到斐郁时一样。
那些画面似乎是真实发现过的,像是遗失的记忆。她很清楚,那些不是颜芳菲的记忆,而是属于他面女的记忆。
也许不知何时,这对父子与他产生了某种联系。
又或许,他们曾经认识过……
“小鬼,你在这里做什么?”她摸着他柔软的头发。
“我迷路了,姐姐你能带我去找爹爹吗?”
“可以,正好我也要找他。”
“哎?你找爹爹做什么啊?”
“听他唱戏啊。”
“姐姐,我告诉你哦,我爹爹唱戏可好听了。”
“真的?”
“嗯。”小鬼用力地点点头,又道:“可惜后来爹爹嗓子坏了,看病的老爷爷叫爹爹不要唱戏了,可爹爹这次坚持要唱戏。”
原来昨夜席上,他说想归隐田野不是假话啊。
颜芳菲问道:“如果他再继续唱戏会怎样?”
小鬼回忆着,“老爷爷说……爹爹会、会失声。”他当时年纪还小,听同村的大孩子说失声就是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那时他哭了很久,他整日担心爹爹以后再也不能说话,再也不能唤他的名字。
“那你爹爹的眼睛是何时看不见的?”
“爹爹有提起过,好像是娘亲离开后。”
“小鬼,你对娘亲有印象吗?”
“我不记得她的样子了,但我还记得她曾经在我耳边唱歌,唱那种很吓人的歌。”小鬼天真地笑着。“爹爹和娘亲大吵过一架,还叫娘亲不要再唱歌给我听了。”
“你还记得怎么唱吗?”
“那种歌很难唱,世间只有娘一人会唱。”
“你害怕吗?”
“不怕。”
“好孩子。”
那日颜芳菲看见斐郁一身素服在台上弹奏琵琶的样子,玲珑绣线的衣缎静静垂在两侧,精致的妆容将他的面容完全刻印成唐宫中的妃子,在掌声轰鸣中逐渐眯起的双目如彩凤双飞,添上几分明媚色彩。
一首《厌秋深》,那般惊艳。
他拢指拂袖一弹,琴弦震动。
他一颦一笑诉长恨,一悲一喜成空叹,唯独看客眼中的一袭红衣唱活了,比那深宫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子更加传奇。
“斐郁啊……”
人群后,颜芳菲默默唤着他的名字。
一曲终,斐郁停止练习,起身收起琵琶准备离开了。
小鬼在台子后面等了很久,等到他结束了才扑过去,一把抱住他。
斐郁一只手抱着琵琶,一只手摸着他的小脑袋,问道:“你方才跑哪儿去了?”
“我迷路了,是姐姐送我过来的。”
他说着扭过脸去寻找颜芳菲,可惜却没见到她人。
“那个姐姐可好了,我好想她做我的娘亲啊。”
斐郁听到他这话不禁有些生气,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背,“说什么胡话呢?!你娘是谁也不能代替的!”
小鬼瘪了瘪嘴,小声念叨:“我想娘亲回来……”
斐郁终是不忍心再继续斥责他了,无奈地告诉他道:“你娘亲回不来了,但她永远在我们心里。”
颜芳菲一路快步走回房中,快速关上门窗叫仲羲他们出来。
看她这么风风火火的模样仲羲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急忙问道:“你怎么了?”
“我要向风少清摊牌!”
“什么?!”仲羲和唐渚惊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要风少清写下休书,放“我”自由,我要离开风府!”
唐渚:“为什么?”好端端的,她怎么突然想要休书了,莫非她遇见什么事了?
仲羲对她说道:“不行!你还没帮颜芳菲完成最后的心愿,你还不能离开这里!”
“我要食言了。”她道。“斐郁回来了。”
“那个叫斐郁的男人和你在人间结缘了?”唐渚通过这两日的观察,和颜芳菲的变化不禁如此想道。
她道:“他是我救下的人,也是第一个不畏惧我没有脸的人。”
唐渚笑道:“他是瞎子,看不见你的长相自然不怕你。”
“我们相遇的时候,他的眼睛没有失明。”
仲羲:“你应该知道妖族不能和凡人结缘,你待在他身边只会消耗他的寿命。”
“我救了他,他告诉我自己是一名戏师。他喜欢唱曲,我把千百年来搜罗的戏曲加以改编教给他,他唱的越来越好,有时我会“做”出一张脸随他一同登台唱戏,他不怕我甚至不介意我是半妖。我们吵吵闹闹地在一起生活了两年,后来我们在破庙里捡到一名弃婴,我给孩子起名叫小鬼,夜里为了哄他睡觉便给他唱妖族里的歌,为此,斐郁总是怪我教坏小孩。”说到这里,他不禁笑了起来。
“为何你们后来分开了?”
“我死了。有一个道士路过发现了我,我不得已诈死逃过一劫,可他却以为我真的死了,将我的皮囊埋了。我的魂魄从身体里挣脱出来的时候发生了意外,导致我忘记了许多前尘往事,直到近日午夜梦回才渐渐记起。”
唐渚:“你想与他相认?”
她摇了摇头。“我不想再害他了,就让他以为我真的死了吧。”
第二日。
镇南王坐着轿子来到风府。
风府上上下下出来迎接,堂前迎驾的人跪满一地。
唯独颜芳菲伫立不动。
镇南王有些生气,问道:“你为何见了本王不跪。”
“今日在这里向您下跪的是风府的人,可民女不是。”她不徐不疾地说道。“民女有事要请王爷做主。”
“说错了,若本王没记错,你是风少清的妾侍。既已嫁人就该自称民妇,而非民女,你怎连这个都不懂?”
“民女没有说错,等您听清事情来龙去脉后自然就明白了。”
镇南王欣赏她的不卑不亢,于是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