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大叔没说什么,只是一口又一口地抽着烟,他转头看向恶鬼,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番,才叹息般地开口说道:
“你长大了啊,恶鬼。”
恶鬼并没有回答,胡子大叔自顾自地笑了笑,转头看着从烟斗里飘出的缥缈的烟雾:
“你知道了多少?”
说完,胡子大叔又觉得自己这话有些好笑,摇摇头说道:
“我真是傻了,既然你都站在了我面前,那你应该是都知道了。”
恶鬼沉下眼神,看着胡子大叔——事实上,他并不知道自己该怎样面对这人——是把他看做杀害粉鞭的凶手,还是以白狼的亲人。
恶鬼冷声说到:
“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不论是你一直在挑起我和白狼两个势力的矛盾,还是你作为‘那个人’的身份,我都知道了。”
“——毕竟你,杀死粉鞭,不就是为了逼我和白狼动手吗?”
胡子大叔笑了笑,目光透过徐徐升起的烟雾看着什么。
恶鬼皱起眉:
“但是,我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白狼也好,粉鞭也好,塔多林中心区域也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胡子大叔顿了顿,放下了手中的烟斗,把烟斗在桌上敲了敲,留下一堆余灰。他这才坐直了身子,笑着看向恶鬼——就如同一个普通的长辈看向晚辈一般:
“那些事本该随着我进入坟墓的,但是特殊时间,我也不妨讲给你听。”
胡子大叔的确是准备把这一切带入地底,他本也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也没什么良心没什么愧疚。
——只是他心底还是有些不安,就那么一丝丝,一点点的不安。
——他不担心自己的生死,因为他知道这已经是最后的时刻。
——如果说他从头到尾精心安排与策划,是为了让白狼成为他理想的继承人,那么他唯一不安的,就是这些到底会塑造出一个怎样的白狼。
他并不认为自己有错,但他选择在一切结束前,将这些事讲给他人听——讲给那个,他认定的白狼的磨刀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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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雨天,淅沥沥的雨虽然不大,却让整个塔多林看起来蒙上了一层灰色。
那个男人就是在这时出现在塔多林的街道上的——他刚从中心区域出来,打了一把伞,看似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着。
——事实也如此。
他受了很重的伤,血一直渗出,即使是一身黑色的衣服也依然能看见些深色。就算是在这雨天中,隔不远,也能闻到血腥味。
但是好在这个地方太过偏僻,一路走来,都没有闻到气味跟来的鬣狗。
他盯着道路,思绪早就飞到不知何处——也许是濒死时容易胡思乱想吧,他竟然感到一丝愧疚。
太过可笑,在塔多林生活的人——特别是他,明明良心几乎少得没有,竟然还能有一丝愧疚的感情存在?
或许是在那位杰出的女性满脸愤然地看着他时,他知道,死亡并不能让这种人屈服——这种人的信念,就如同火苗一般,刻至于灵魂,生生不息。
或许是在那个青年——让他想想,那些人是怎么称呼他的——“双刀”?好像是。或许是在“双刀”折服在他麾下,只为复仇时。
他有一丝愧疚,当“双刀”反叛时,因为这是他种下的因果,但更多的是可怜——可怜这个人已经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但这又如何?
他想要统治塔多林,所以他一手建立了塔多林中心区域——这有错吗?这没有。人生来就是渴望权利的,在最底层、经历过最痛苦时日的人会更加渴望。
那些人有错吗?害怕他的统治而建立的自由军,目的是为了组成更强大的力量,改变这个塔多林——在这一点上,与他的想法也没太大差异,他想法的本质也是改变塔多林。只不过一个是自由军,一个是统治。
——这有错吗?当然也没有。
他对这些人有敬意,但更多是可怜——就如同高高在上的神明怜悯在尘土中挣扎的蝼蚁一般。
——可是现在,他却有了愧疚。
——哪怕是一丝,都让他如临大敌。
最初成立中心区域时的艰难,他没有害怕;一次次生死边缘的挣扎,他没有害怕;“双刀”的背叛,他因没预料到具体时刻,而身受重伤——他也没害怕。
——而现在,他害怕了,因为这丝愧疚。
在寻常人眼里,愧疚,并不算的什么。可对他而言,并不是这样——愧疚,说明他把自己和那些人,放在同一个平台上。
他不再是高高在上——而是与这些人在一处。
这让他害怕了,他意识到自己有了人性的弱点,如果现在是愧疚,那接下来是什么?是软弱?是同情?是不忍?
——在这时,他清楚地意识到了,他已经老了。
不仅是指这疲乏的□□,更是指没有激情,没有渴求,没有对胜利的迫切渴望的心。
他开始害怕了。
当他老了,身体已经无力战斗,已经对命运没有反抗的激情时,那些人的信念,却在一代传一代,一个传一个,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