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雪回来的时候,卫清歌正在读书。听出她的脚步声,便出门来迎。
上雪的面色有些不自然,小声道:“小姐,你是我的主子,如今更是王妃,你怎能出门迎我,这要是让人瞧见了,必会遭来是非。”
“侍女可不会为了主子连武艺都不要了,更不会为了让主子活下去,连命也肯舍弃。”卫清歌将她手中的栗子接了过来,见她额上有层层细汗,便拿着扇子替她扇风。
上雪哪里受过这般待遇,要从她手中拿过扇子,卫清歌却扶着她坐下,关切道:“身体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上雪摇了摇头,她只是武艺被废,又不是生病,只要调理得当,恢复起来也很快。
卫清歌心中放心不少。上雪只要好起来,她的愧疚感便少一分。
上雪在卫清歌的屋子里待了片刻,欲起身做事。卫清歌不忍见她劳累,命她回去好生休息。上雪担心卫清歌对她这个侍女太好,会遭众人不满,奈何卫清歌却偏要如此,上雪拗不过她,只好回去休息了。
卫清歌拿了栗子往庖厨走去,她要在天黑之前,为冉照做出新鲜的栗子酥。
冉照再回到宫中后,冉基已是在殿内等候了一个时辰。冉基放下手中批阅的奏折,抬头看了眼因是走的急而微喘的人,笑道:“是不是如我所料,她能处理得很好?”
“是啊,她没有我想的那样弱,真好。”冉照走进来,在冉基身旁坐下,自顾自地斟了茶,喝了几口,这才继续说道:“如此,我好将心思暂时都放在国事上,等你拿了天下,我再与她归隐山水间……”
“二弟可是认真的?”冉基凝思片刻,轻声问。
冉照微微一顿,似是不明白他话中之意:“我从来就没有虚假过,自然是认真的。”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冉基语气虽是温和,却隐隐透着些忧虑,他将方才批阅的奏折递给冉照,指着奏折中的几行字道:“你看这里。”
冉照接过奏折,仔细阅过之后,面色也变得凝重了:“这宋知书好大的胃口,也不怕撑破了肚子。”
那宋知书原本只是个六品官员,却在短短几年内位居高官,如今更有文武百官联名推举他做三司使。他能有这般顺当的仕途,必是背后有人为他撑腰。想到背后的那个人,冉照不免有些担忧:“依大哥的意思……”
“他们这是在逼我,拿一百多个官员来逼我,若我不让宋知书做三司使,那我就是辜负众望。若我让宋知书做了三司使,那我费尽心思才拿回的这个职位,就会功亏一篑。到时候国库贪污的账目就永远都对不上,若是国库没有银两,我拿什么来养活士兵,没有士兵,无以抵御外敌来犯。”冉基越说越气愤,他将奏折狠狠地捏在手里,手都忍不住地微微颤抖,他看着冉照道,“倘若运气足够好,边境一直没有战事,那也不能保证老天爷能处处庇佑南梁;若是遇到了天灾,我发不出灾银灾粮,就会造成百姓哀怨,说我不是个好太子,不以百姓为天……”
“大哥,也许并不像我们想的那般严重。”冉基想来处事稳重,冉照从不曾见到他这般失控,不由出声安慰,可他又不知如何让他宽心。
冉基虽是太子,却因皇后死的早而抑郁寡欢。早些年皇上身子健朗时,曾悉心教导冉基处理国事。皇上感念皇后知遇之恩,只将对皇后所有的思念都倾注在冉基身上。然而皇上未曾料到病会来的这样快,他还来不及将所有事都交给冉基,就大病不起了。从此后冉基便不得不扛起社稷重担,为了皇上的身子着想,他只报喜不报忧。
冉照每每回想冉基这一路走来的艰辛,都会忍不住心底叹息。看出冉基的为难之处,他试着开口:“不如我去跟母妃说说,她总能帮上一二。”
“帮我一时,能帮我一世吗?”冉基摇了摇头道:“父皇的时日不多,让丽妃好好陪着他吧,岂能这些事再扰乱他们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平静。”
“那该如何?”冉照困惑了,目前在宫中能说上话的人,除了母妃他再想不到其他。不让她出面,难道要向文武百官低头吗?
宋知书的底细若是他们不知道便也罢了,可他们仔细查了他的身世,发现他与卫家有不少的联系,何况卫天也在他们查彻地名单中,冉照正这样想着,眼前突然浮现温柔一笑的卫清歌。
若卫天果真私吞国库之财,那他要将卫清歌怎么办!莫非真如大哥所言,卫天将他的两个女儿嫁给自己与大哥,只是为了迷惑他们,甚至是为了投鼠忌器吗?思及此,他手中的奏折啪的一声掉落在地。
冉基捡起奏折,将其打开,一字一句道:“他们既然说宋知书公正清廉,品德兼优。那就顺着后面一条查下去,大臣们既然推举他做三司使,那宋知书就算贪了钱财,也不会傻到放在我们能查的地方,品德兼优……”他的视线落在奏折上的这四个字,神色是若有所思。
“大哥此计甚好,我现在就命人查下去。”被冉基点透,冉照只觉豁然开朗。
这时,冉基却按住了他的肩,暗有所指:“今日我们所谈之事,切忌不要对卫清歌提起。”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虽然没有像我这样帮着你,可她向着你的心思,从不比我少半分。”冉照见冉基对卫清歌疑心重重,心中有些不快。
“兹事体大,还是提防些好,就算她站在我这边,可卫天毕竟养育她十几载?”冉照这般护着卫清歌,令冉基微微摇了摇头,轻轻地叹了一声,“你与她认识不过短短几月,就算她现在单纯的喜欢着你,愿为你出谋划策,可若是有一天卫天让她对付我们,她还会站在我们这边吗?”
冉照神色微愣,半晌无言。他知道,卫清歌与卫青莲关系不好,却不知卫天对她有多重要。诚如冉基所言,他与她不过相识几个月,又怎能跟卫天相提并论。
“知道了。”
思来想去,冉照只回了这三个字,也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他多么不想卫天出现在名单上,如此他就不会查下去,这样他跟清歌也许就不会有任何隔阂……仅仅只是这么想想,他就得头疼了,起身往门外走去。
不多时,冉照就乘马车到了府邸门口。待马车一停下,侍卫便上前掀开帘子,恭敬道:“二殿下。”
冉照见了,微微皱了皱眉,低声斥道:“大胆,竟敢乔装侍卫在此等候,难道觉得做暗卫太无趣?”
那人被冉照训斥,非但没有害怕,反而面不改色:“为了二殿下的安危,属下做什么都甘愿。”
“周远,你是不是以为我拿你没办法?”冉照压低了声音,“下次若是再背着我做事,你就永远都不要回南樑了。”
周远明白冉照一言九鼎,他当然不愿离开南樑,遂开口道:“属下只此一次。”
“你乔装侍卫在此,莫不是发现了什么?”周正在他身边做事已有多年,若不是发现了异样,不会在此等他。
“王妃的侍女今日去了集市,两个时辰之后才回来。”周远回道。
上雪与卫清歌关系要好,必是奉了卫清歌之意,可她才嫁到府上,吃穿用度自是不用费心,为何去集市,冉照心中有些疑惑,又听周远小声道:“莫要怪属下多心,王妃毕竟是卫天的养女,那侍女又与王妃关系非同寻常,属下担心……”
“放肆!”冉照怒道:“你还知道她是王妃,怎能说出大不敬之话!”
“可是……”周正抬起头时,才看见冉照面色冰冷至极,他不敢再说下去了。
“只要我认她王妃,就说明我信任她。若有一日我不信她了,那也只能我自己去查,你们谁都不许插手,明白了?”冉照冷声道。
“是。”周远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他径直朝府内走去。
看着冉照的背影,周远神色皆是困惑。他不明白,二殿下为何忽然大动肝火,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暗中彻查他身边的人了,却从未见他这般大怒……
冉照回了清歌苑,并未找到卫清歌,榻边小几上的书卷还未合上,想来她恰巧到此处,他心下好奇,想知道她看的是什么书,忍不住看了过去。这一看,便是忍不住念了那阙词:“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呵!
他忽然笑出了声。他以为剪不断、理还乱的心境,只有他一人有,原来她也如此。
书卷处还有一行娟秀美丽的小字,上面写道:照、清歌、白首不相离。
他轻轻摸着那几个字,片刻过后,又提笔蘸墨,在那行小字旁边写道:用我心,换你心,始知相忆深!
才题了字,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了。他放下笔,朝门口看过去,只见卫清歌端着食进来了。
卫清歌没想到他会回来的这样早,有些惊讶:“今日不忙?”
冉照上前,接过食盒,放在案桌上,只觉着食盒里的味道让他很是熟悉,打开了盖子看了看,是栗子酥。
府上没有人会做栗子,他忽然明白了,上雪今日出门干什么去了,他直视她:“这是你做的?”
卫清歌点了点头,期待道:“你尝尝,好不好吃。”
冉照捏了一个栗子酥,放进口中慢慢咀嚼,味道清淡可口,他道:“好吃。”
卫清歌笑弯了眉,她夹起一个栗子酥,放在他跟前,柔声道:“既然你喜欢,就再吃个。”
冉照张了张嘴,却不见动。
卫清歌面色一红,他这是……要她喂他吗?她嗔怒地看着他,正欲开口,却突然听见上雪敲门道:“小姐,大小姐来了。”
听见是卫青莲来了,冉照面色有几分不悦,想到卫清歌与之关系不好,他就一刻也不想见到她。曾经他认为她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可后来才看清了她为人恶毒。真不知冉基是怎么想的,偏偏选了她做太子妃。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温声道:“夫人,从今往后,你不是孤军奋战,你还有我……”
卫青莲在门口等了良久,见里面仍然没有回应,心中颇为不快,在卫府时,她在面上要让卫清歌三分,可那是看在爹的面子上。可此刻她们都出了卫府,能不能得到爹的赏识,皆看自己本事。想到昨夜洞房花烛时,冉基对她万般怜惜,她心中就得意极了。卫清歌,就算冉照再喜欢你又怎样,你这辈子,也只不过是个妃子,而我将是南樑的皇后。这么一想,她嘴角微微勾起,伸手推开了门。
冉照正拥着卫清歌,喂她吃栗子酥,听见门被人打开后,高声怒道:“出去!”
不是说卫清歌睡下了吗,冉照怎么会在这里,他应该正和冉基共议国事才对……卫青莲面色微微有些难看,虽然未经允许进来是她无礼在先,而她如今已是太子妃,冉照当着卫清歌与上雪的面这样吼她,只觉面子有些挂不住。她眯着眼看着上雪,废了武艺还没长记性,那卫清歌有什么好,值得她誓死效忠。
上雪自是能察觉到卫青莲的目光,想起那些被折磨的过往,身子忍不住的颤抖。
只听卫清歌忽然开口道:“好困。”
“那再吃一块就睡,明日我得了清闲,就陪你四处走走。”当着卫青莲的面,冉照满眼疼爱之色,又喂卫清歌吃了一块栗子酥,之后看着卫青莲,声色转冷:“清歌身子不好,若是非要跟她说什么,你跟我说,待她身子好了,我再转达。”
说完这番话,冉照也不看卫青莲是何神态,将她请了出去。
上雪害怕的模样也没有逃过冉照的双眼,他自小在宫中生活,自是明白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想来卫青莲一时半会找不了卫清歌的麻烦,就会欺负到她的侍女身上。
那上雪曾经个活泼性子,偏偏见了卫青莲害怕至此,可见清歌主仆曾受了多少委屈。
冉照爱屋及乌,不由对上雪也生了怜悯之心,遂对着上雪道:“你是王妃从娘家带来的,所以千万不要让自己受了委屈,以免让一些小人谣传说我不在乎王妃,连娘家的都跟着受连累。”
此话说完,冉照微微一向,觉得有些不妥,又道:“若是没有办法,偏要受了委屈,事后只管过来找我,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明明知道卫清歌是我的人,还敢明目张胆的动她身边的人。”
说罢此话,冉照走出寝殿。留下满眼震惊的上雪。
许久过去,上雪仍然没有回过神,她不敢相信,那番话竟然出自冉照之口。卫青莲已经成为太子妃,他将话说的这样直白,就不怕日后卫青莲成了皇后,再反过来对他不利吗?自己只不过是个侍女,若不是因为他在乎卫清歌,他又怎会顾忌她的死活……她忽然抬头去看卫清歌,见她神情恍惚,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自从二殿下喜欢卫清歌之后,对卫清歌的疼爱就越来越烈,就连她这个外人有时都感动地无以言表,更何况身在其中的卫清歌。上雪担忧道,”小姐,你会喜欢上二殿下吗……”
“喜欢了又如何?”卫清歌坐在椅子上,语气淡淡道。
上雪面色微变,焦急道:“可我们都是细作,你怎么能爱上二殿下?”
“莫非爹对你另有交代,否则我为何不能喜欢?”卫清歌微微一笑。
“难道你不相信我?老爷只说让我全力助你成事,至于成什么事,我至今还不知。”上雪认真道:“小姐,你到底想知道些什么?”
卫清歌知道,她想知道的,就算她怎么问,上雪都不会说出来,既是如此,她又何必再执着。日后她紧盯着她便是了,只要有蛛丝马迹,她总能顺藤摸瓜,再慢慢找到她想要的答案。她轻声道道:“如今连你都看不出我真心喜欢还是逢场作戏,那二殿下又如何能够分辨!”
“小姐你……究竟喜欢不喜欢?”上雪迷惑了,若小姐不喜欢二殿下,为何看着他时眼底都是眷恋。若是喜欢,又怎能再心甘情愿为老爷做事,那薛夫人她又放在什么样的境地。
正在上雪疑惑不已的时候,只听卫清歌低声道:“我喜欢不喜欢二殿下不要紧,要紧的是他信不信任我。只要他信任我,爹的任务自然能够完成。”
卫清歌说此话时,神色已如往常般镇定自若,上雪不由舒了一口气,也许真的是她多想了……
殿外微风徐徐,树影婆娑,卫青莲站在院中,仰头看着夜空月色,感慨道:“曾经总觉得看月色的人好傻,因为月色常有,我早都看厌了,可是今儿才知道,原来看月色也是有讲究的,其实看的并不单单是月色,更多的是回忆吧!”
此时明月清风,天朗气清,正是赏月的好时候,卫青莲知道冉照一直在她身后,忽然忆往事,惋惜道:“若人生若只若初见,那该有多好,这样就不会有太多的遗憾。只是当初最寻常不过的事,现在都忍不住的去回想。”
“皇嫂,你多想了。”冉照不冷不热地道。
卫青莲转身看着他,眸子里满目温柔,毫无方才推门时的盛气凌人。她朱唇轻启,轻声曾经她与冉照一起看过的诗:“今看花月浑相似,安得情怀似旧时。”
冉照面色顿变,冷声斥道:“皇嫂!你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已经忘记你是太子妃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难道你一点分寸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