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画看在眼中,如同未见。一定要让她经些大事,才能懂得何谓责任,何谓承担。如今并没有那般危机,有自己和师兄、师弟照看,岂能不对幽若放一点手?
见她还站在原地,手捧勾玉,无所适从,斥道:“回去抄书。抄不完加罚。”
幽若忽然听懂了,行了礼调头就跑。
“做掌门真是不易啊!幽若这样贪玩,苦了她了。”师父还是那样严肃,可她真想透口气,见没了旁人,就感叹一句。
“既然轮到她头上,就是她该承受,”白子画皱皱眉头,声音清肃。
以前也听见小骨问他既然不喜欢,为何又要担当掌门职责。这在他是不允许的,应当便是应当。
何况,没有什么喜欢,也没有什么不喜欢。如何生活,本无所谓,只看应当。
如今有了喜欢,有了私心。私心只想小骨欢笑常在。可人生终究何谓欢乐?如若该担的责任不担,该走的道路不走,又要在何处游荡,无依无方?带着你逃走,不顾天下的师父,小骨你还会愿意跟从么?由你任性,不顾你修行,就如云山最初时那样,你最终还笑得出么?总有应当,总有愿望,人生其间,勉励向善,两者并非水火不容,才是欢乐久长。
小骨你懂得么?那场妖神大劫,就是你我该承担,还有如今《六界续书》的新启示。逃不了,面对才好!而幽若,既是由她担当掌门之责,便是她应当。她还是她自己,可以嬉闹如常,甚至可以选择常人难解的情路,但是她同时,是我长留山的掌门。
“幽若个性坚韧,做事不拘一格,本有此等能力,不当逃避责任。”道理慢慢说,今日姑且只说幽若。
花千骨连连称是。师父这大道理讲得她气都喘不过,好想下山啊!
“你当时若回茅山,也能当好掌门。”
当时你若听从师父,不去盗取神器。师父历劫死去,或许劫难有另一种化解。你毕竟,将师父视作更大的……责任。小骨,也苦了你,被师父逼到死路,还是想着为天下去死,去承担你作为神祗的责任。
也是你要将责任尽到极致,才有这死地后生。责任你从来就懂,不用师父教。你要学会的是,如何妥善处理。你向往的极限不错,和人间的有限却须平衡。
花千骨一惊,师父冷不防说了这句,多少年前的事啊……
那时师父中毒照料后事,嘱咐自己离开长留山,重振茅山基业。情境重现,当年绝望的呼喊又在耳边响起:小骨什么都不要,只要在师父身边!
不要不要,小骨最大的责任从来不是茅山啊!清虚道长于我有恩,可师父更是待我恩重如山!小骨一定要守着师父,跟着师父,没有错没有错啊!师父心中有天下,小骨也有的,但还有很多不懂……小骨同师父修行,才更懂得珍惜这天下!
“我们也回去抄书了。”白子画拍拍她脑袋。往事只是沉淀,思绪接续将来,时有混乱不堪,此下都在师父轻语中有序,也有力。
静夜人静。花千骨坐下即安,一心关注门规的字面含义。
过不多时,感觉一个个字在头脑里进进出出,习惯了它们的次第往来,也感到亲切了。门规,原来也很美好啊。知道什么不能做,心里很踏实。
但久而久之,眼前黑黑白白,有些纠缠不清了。蹦出一个字,好像自己还没有写下啊……
笃笃,笃笃。
案头清空作响。
啊!我刚才睡着了,是师父轻敲书案……
用手揉揉眼睛,手上的疼痛又让她醒了几分。
手好疼啊……真是奇怪,师父也是一直在抄写,难道师父就不会手痛么?
“手痛是么?克服。”白子画的声音说不出是关心还是督促。
花千骨吐吐舌头,再也不敢有什么念头。
眼前的字又开始远远近近,都在云雾中,似有心和她捉迷藏。写下了,也抓不住;不写,更不知在何处……
“小骨!”这一声比刚才敲书案的要来得重,心往下一陷,赶忙抬起头。
真是过分!师父代她受罚,她倒一心渴睡!
“跪那边抄。”循着素白衣袖望去,师父指着案前空地。
卷了纸笔,跪倒在案前。俯在地上,果然不容易睡着了。
只是痛的不止是手上,膝上、身上痛成一片。从右手换到左手,从左手换回右手,也不知换了多少遍,分不清哪只手更痛。痛楚又蔓延到全身,渐渐也就不知痛了。
扰乱大殿会审,目无规矩目无尊长,还不安心思过!
可另一个声音总在:做了一夜噩梦,一白天又这样担惊受怕,抄了几个时辰的书,真的好困……
这个声音很弱,听着听着自己也没了力气。强行要另一个声音强一点:那些荒唐大错,皆是因为不识规矩。师父耐心教导,她岂可不思改过?
终究,两个声音都弱下去……
“小骨,回去歇息。”
轻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睁眼看到师父洁白的衣袍幕天席地,她就在其中,因为太光明,净化的凉意也温暖。
师父这是?
她被师父抱在怀中,而师父一手执笔一手执卷,书写不辍。
“师父我去罚跪……再睡师父打我!”
这一惊吓再无睡意。却如何动不了半点。师父双手明明各有操劳,还是自己贪恋这个怀抱?
“子正时分已过,你回去歇息罢。明日卯时起来继续。”
师父放开她。她一时没了桎梏,夜空一片,只有案前灯火一豆,她不知何去何从。
师父低眉书写。白日黑夜,不见区别的,只有这身衣袍,青霄白日,始终如一。
“师父……你今晚不歇息啊?”花千骨不敢问,又不能不问。
“快回去罢。”师父看也不看她。
听见房门打开,夜风静暖,夜色宁和。
花千骨知道再说无益。心疼师父,也只好努力修行,少犯错,才能少牵累师父。
案前一拜,退了出去。
眼前一不见了师父,头脑里装满了的门规又建起条条框框来。虽然,它们似乎没那么讨厌了。但真是想透口气啊。且绕过桃林回卧室吧。
“幽若,这里有一百遍,明日、后日我再送来。剩下的五百遍靠你自己了。”有些懒洋洋,却如石上风生,沉响悦耳,竟是笙箫默的声音。
花千骨赶紧躲在桃树后。
“谢谢……”幽若一把拿过一大沓书稿,一溜烟跑了。月光朦胧了脸庞红晕,浓重了春日桃花。
哎呀!花千骨听到扑通一声,自己摔倒在笙箫默跟前。
糟糕!她双手撑着桃树,手太酸,全身也痛,一时又专注听他二人说话去了,不留神手没撑稳。
“师叔,我不是故意……”花千骨爬起就想走,也顾不得痛不痛。
“你师父还未歇息啊?”
师叔你倒是不尴不尬,不慌不忙。你问师父……
花千骨拍拍身上的灰尘,想显得自然一些,脱口就说:“师父在书房。”
不对啊,这么说不会让儒尊知道师父在帮忙抄书,而打发自己回房歇息了?但是,已经说出来了!而儒尊又是那样聪明的人……
“我就知道。”笙箫默点点头,看起来十分满意。“长留山传统,受罚都是一起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