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辩:残局未解破局说(4)(1 / 2)

踏进美术社里,窗外大雨滂沱,窗内一片死寂,和前几天的时候一样。

我自己都不记得我到底感叹过多少次一样了。

堆积着的残片,封死的窗棂。灰尘画成奇怪的波纹和螺线,凝固在地板上,投影在视线里哑暗的自然光从窗外投射进来,雨纹跳动,唯独灰纹不动。

时间像是凝固了一样,不是说真的没有任何东西在运动、扭曲或者腐朽,而是没有意志和意识上的变化。

只有意识才能感觉到时间,如果意识都不复存在,时间就更会消解了吧。

终末之后的尽头中,那种遗骸或残片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唔ashash

王然老师环视四周,戴上手套,发出一声有点愁的沉吟,房间里总算显得稍微有了点人烟。

居然没看出来是伪造的这个时候就该说,野鸡硕士,活该混吃等死三年出来和混吃等死一起混吃等死啦

王然一边以奇怪的地图炮自嘲嘟哝着,一边打了个呵欠,蹲下身来观察地板上的灰迹。

短暂的沉默,然后是一阵轻轻的叹气。

好明显呀

明显

就是不合格的意思,我当政教处老师没看出来什么的,是我失格了什么的唔被自己嘲笑了什么的

王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然后朝侧面退开两步,又蹲了下来。

话说既然最后还是要蹲下,就直接蹲着后退不行吗?

也许是知道自己协调性不好,担心蹲着后退会变成一屁股坐下吧。

你们看,唔,看不看都无所谓啦这些,灰尘的连续感什么的,脚印前后的感觉

听见王然的提示,我们四人,刘诗芸,尉迟语嫣,夏千夏还有我,都不禁顺着她的手指看去。

303室里的灰尘由风化的颜料、粉笔灰,还有外界的尘土组成,比一般的地方要厚一些,在刚进门不久的地方,有一块脚跟比较完整,前脚掌相对残破一点的脚印,和周围灰尘的对比度已经很低了,有些模糊ashash应该是之前拓印取证过的结果吧。

在这个脚印前后

王然的手指缓缓向室内移动。

对于一百八十厘米的高中生来说,相对合理的步长范围内,却没有类似的脚印轮廓,断掉了什么的,说只有第一脚比较重,后面都没有留下脚印什么的也不太合适什么的

而,而且,王然揉了揉眼睛,其他的地方有痕迹叠加起来,这里脚印把历史的痕迹全都一口气排除了,如果非要说是正常踩踏的话,那就像是重重一脚跺了下来,像是,唔唔唔,鞋子上还附带吹风机什么的根本不可能嘛。

呃。

这么一说,这么一块脚印看来是伪证无误了。

不过,樊新知是怎么弄到禾雨庭的脚印的呢嘛,这种问题事到如今也不重要就是了。

是呀,现在想来是有点呢刘诗芸用指头轻轻掩住嘴唇,小声附和着,本来我们也觉得,稍微保守一点好的,中途突然发现关键性的线索,其实是樊新知突然来督促我们的结果,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真是的。

姆哈哈,是呀是呀,本来想着赶在祭典之前解决问题,没想到越是这样想,就越是拖到了最后,虽说墨菲定律不是什么有具体论证的真定理,不过越用力事情越糟还确实挺ashash讽刺?

夏千夏好像是唯一不觉得难堪、惋惜或者不高兴的ashash话说她本来就是这种没心没肺的家伙吧ashash她轻轻捋了捋鬓尖,用俏皮的语气总结着,然后忽然话锋一转。

那么,王然老师?这么说来,我们能用这个找脚印的方法,找出真的嫌疑人脚印吗?

唔,这个

王然站起身来,歪着脑袋思索了一阵,朝窗户和对角线的方向踱了几步,然后忽然醒悟似的,转头冲我们嚷了起来。

不对,不对,我刚才不是说过吹风机的比喻了吗,不是开玩笑啦!

而且,而且!

王然远远地挥舞着双臂。

既然都说了是伪证了,那不止门口,那么大的个子不穿鞋套在房间里转一圈,其他的地方也都毁了吧?

呜姆

夏千夏尴尬两声之后,也沉默了下来。

尉迟语嫣双手互相抓着手指,恼火地嗤了一声。

无论什么,一碰这种男人就坏事,真是恶心

这么一来,真相和真凶岂不是

这下可好,夏千夏的神色也低落下去了。

夏千夏是那种,最重视真实的女孩子啊。

就算是完美的解法也要凭着那点暧昧不清的直觉去洞察微乎其微的漏洞,就算真凶确有其人有待处置,也不能容忍虚妄的路径,这就是夏千夏那别扭却强烈的性格的明证。

结果假的证据没了,真的证据也没了。整个案件这次不是陷入死局,而是压根就宣告死亡,啥都没了。

看夏千夏之前那么自信的模样,恐怕也完全没料到这点吧。

好啦,好啦,千夏大人

尉迟语嫣缓步靠过去,轻轻摸了摸夏千夏的前发。

可以这么想啦,最后变成这样,完全是那个家伙自作自受嘛,他已经得到报应了,所以也不用对这件事太较真啦

呜,哼

夏千夏受用地摇了摇身子,然后马上把脑袋偏到了一边,真的跟小孩子似的发出一声轻哼。

这情景还真是罕见莫非托尉迟语嫣的福,我发现了对付夏千夏的新技能?

不管怎么说,尉迟语嫣确实从表面上成功地安抚到了夏千夏,话虽如此,她也没能让夏千夏彻底打起精神来。

沉默一会儿之后,王然老师突然用力摇晃脑袋,使劲拍了拍自己脸蛋,重新在房间中移动了起来。

表率,表率,表率!我是老师,做点表率!ashash我、我再看看,能不能再深挖一下这间教室什么的

我!让我来帮帮忙!

刘诗芸高举手臂,也跟了上去。

ashash话虽如此,我却觉得已经没什么可能了。

只要真正的犯人和制造伪证的樊新知是两个不同的人,如此小的空间,如此明确的犯罪路线,樊新知的行动就绝对会从犯人的行动路径上基本完美地碾压过去,想找到漏网之鱼绝对是难上加难。

而樊新知本人彻底自导自演的可能性有多少呢?

如此自负的人,如此大的力气制作出来的画作,就是为了击倒一个已经成自由人的半仇敌,就算对于精神异常的人来说,这也仍然显得太荒唐。

旁观刘诗芸和王然行动了大概两分钟之后,我想了想,悄悄从前门退了出去。

我取下鞋套,沿着楼梯间向六楼爬去。

现在是上课时间,不知道布艺社有没有人,不知道谢若在不在,如果在的话,作为与案件有关却没有出席这次处置审议的人员,我想找她聊聊。

我也不知道能找她聊聊什么,反正我觉得聊了总没啥坏处。

布艺社里确实有人,不是是两个翘了体育课来这儿偷懒的男孩子,谢若不在。

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我的想法太浪漫主义了,想在恰当的时机找到谁就能找到谁,而且还想象着找到了就能说出一切解决问题的漂亮话ashash哪儿有这种好事。

我决定扭头回303,最后在勘察证据方面帮帮忙,垂死挣扎一下。

不过就在我回到楼梯间,正准备下楼的时候,我听到了奇怪的动静,在瓢泼的雨声中,混进了一种诡异的呻吟,是从楼梯间上方传来的。

我记得再顺着楼梯间往上是天台,应该是常年锁着的才对,和教学楼的天台一样,平常根本不让进,必须要先向学生会递交申请借到钥匙才行。而且不像教学楼天台平常有人借,这里距离又远,楼层又高,半旧的桌椅、道具来不及运走全堆在门口,进去也麻烦,长期以来基本无人问津。

我一下子强烈地怀疑起了在那儿的会不会是失踪已久的周坤,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爬了过去,结果真不是周坤,是樊新知。

回过神来一想,是樊新知才比较正常吧。

樊新知坐在废旧的桌椅堆的最上方,姿势半躺着,对着天花板发呆,间或长长地叹气,像感叹又不像感叹,像哭又不像哭。

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表情,他压根没发现我,我这边高差太大,角度太偏,也看不清樊新知的脸。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个时候不回教室,又不是夏千夏那种神经病,肯定没什么好心情吧。

一想到樊新知那副平常那么自负、不可一世的性格,现在居然还会有这种模样,我就感觉有些好笑,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就这么站在桌椅堆的下方,死死盯着他。

我先盯了他大概一分钟,樊新知的叹息渐渐变得扭曲,不过没有哭出来的感觉。这种时候哭出来,总感觉反而会让人觉得有点太肤浅了。

我继续盯着樊新知,过去了大概四分钟,樊新知长叹一声,扭头看了一眼天台,摇摇晃晃地从本就高而不稳的桌椅堆上站了起来。

正如前面所说,天台是锁着的,没有完整的大门,不过有铝合金制的拉门,雨景和凉意都从对面完整地透了过来。

樊新知盯着门外,身子战栗一阵,朝着铝门的上半段用力踢了过去。

有时候,人在情绪不佳的时候反而会喜欢高处,高处开阔,通风,而且很(高),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还好天台的锁质量不错。

我继续盯着樊新知,过去了大约六分钟,樊新知缓缓地冷静了下来,他转过身,终于发现了我。

第七分钟,我面无表情地和樊新知对视着,樊新知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话。

说句题外话,这种视线的高度差,让我有一种这个时候爬上椅子堆的另一边,和樊新知平起平坐才比较有场面的冲动,不过理智告诉我这么做的话场面绝对只会更滑稽,所以只能作罢。

所以我就这么站在比樊新知低几乎一整个身位的地板上,冷漠地仰视着他。

樊新知好像有些恼火,但是仔细想想,真正可以恼火的资格根本不在他那边,所以如是许久之后,他脸上的忿恨渐渐收了回去,剩下的只有疲惫。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星期三中午。

我答道。

你告诉我你中意让我当代表,那之前的大概半个小时吧。

樊新知的神色定格半秒。

那你怎么还

我提醒过你了啊

我的性格撑不住这副面瘫样,被樊新知这样有点儿埋怨似的语气一激,实在忍不住,抽搐着冷笑了出来。

我提醒你了啊,我提醒你不太完备,我提醒你先去履行社长的职责,你无视我了。我能怎么办。

樊新知再也没法不高兴了,他至少没得阿兹海默症,肯定想的起来我对他说过什么。

樊新知重新在桌椅堆上坐下,双臂下垂着,避开我的视线。

你知道是谁干的了吗?

是在问破坏案的真凶吧。

不知道,我摇了摇头。

(不),(知道)?

樊新知抬起头,诧异地重新看了我一眼。

我还以为你们什么都知道呢。

我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

我不由得发出嗤笑。

夏千夏是比我聪明那么多的尖子生,尚且要提示和灵感才能将线索接通,我的水平差了那么远,就更不可能在没有夏千夏的陪同下想出多少东西了。什么都知道,岂不是戏言。

我不是什么都知道,只是和恰当的人说了恰当的话而已。

而且啊,我稍微提起一点音量,就算是性能再好的磁盘,被后来者覆盖了,也就什么都找不出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