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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俊(一)

家长会结束之后,班主任将张之俊拉进了班群,很快,他就开始陆续收到家长们的添加好友申请。

他一个一个通过验证,并根据验证消息将xxx爸爸妈妈填入备注——虽然他还没能将二十多个孩子的名字全部记住或对上号,但应该过几天就可以了。

然后就是穿插着回应家长们热情得近乎于讨好的招呼:“您好,没问题,不客气,不辛苦,是我应该做的,以后有问题随时联系,保持沟通!”

那年,那场几乎将他摧毁的失恋之后,他发现自己几乎无法再回到职场。

重拾法务工作?他自信全无,此前就是因为失职而被开,他总是心虚,觉得全世界都知道了,就算从前不知道,若他开始求职,人家打电话到老东家去做背景调查,也就马上会知道了。

何况……他本来也不是将法务作为第一择业目标的。

那时,沈冰菱不是问过他吗?为什么不当律师,或至少先当律师?她会那样问,说明这方面存疑很明显,而他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听起来很合理,可天知道,那都是他编出来的。

事实情况是,他跟大多数毕业生一样,并没有那么明确的求职目标,找工作时到处投简历,只要符合要求的都投,面试到这家,刚好发现居然遇到了她!于是他铁了心要进她的公司,不成之后,又铁了心地要在她公司附近找一份法务的工作。

那时他根本就没有细想,怎么就非要这样呢?就算一定要在她公司附近,那么不做法务、做律师,又如何?难道就会跟她没有共同话题?说不定还能因为成长得更快而能够襄助于她呢!

说来说去,那时他没有深思,就那样定式思维了,所有盘算都把自己绕了进去,或者说,他当时根本就没有理性思考的能力,在她身上,他从来就没有理性思考的能力,她是他的思维盲区,她是他绕进去就出不来的死胡同。

而正因如此,这个凝集了太多关于沈冰菱的记忆的职业,也就成了他的伤心地,是他必须封锁起来尽量远离的禁区。这个心结本已解不开,再做法务,他就连避也避不过去了,他做不到,要活下去,只能放过自己。

所以后来他试图去律所工作了一阵,发现状态也不行。

律所是那种……用现在的话来说,内卷性很强的工作。他原以为每天马不停蹄的高强度工作,可以转移注意力,冲淡对于感情的回忆,却没想到所谓的挤占和抵消效应并未发生,他倒是被雪上加霜了。

或许他本身就能力有限吧,又或许他还需要时间去适应,总之,一开始,工作中充满了挑战与挫败,他勉力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去迎接,却总是有心无力,到了后来,连心气儿也鼓不起来了。

这种深深的无力感与被逼无奈的压力、以及越来越强烈的畏难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下班后也缓不过劲儿来。加班后疲惫地回到家,他只会想起再也没有期待的人在等待,而那个被他期待的人,说不定是在笑意盈盈地等别人回家,然后他们会……

这种想法令他窒息。

普通的社畜,再苦逼也是觉得晚上回到家后总要躺上好一会儿才能积聚能量做别的让自己来劲的事,而他,既没有能量可以积聚,也没有能让自己来劲的事。

律所的新人收入也很低,如果没有长远的目标与客观的动力,又因为失恋而断绝了与亲人朋友的几乎一切交流,连一点温暖的安慰与鼓励都得不到,或得到的于他而言也构不成意义,那就真的是,很难坚持了。

在一个复杂的文本工作怎么也做不清楚的通宵之夜,张之俊突然觉得,他这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呢?

没有别人,甚至父母也不在其中——他们早就衣食无忧,根本不需要儿子养老。

那么是为自己吗?自己又有什么梦想要实现呢?这辈子还有实现的可能吗?

那一刻,黑洞一般的绝望与空虚灭顶而来,他悄无声息地崩溃,又突如其来地爆发。

那一次,他被确诊为急性抑郁症,及时就医并服药,能避免转为慢性。所里对此倒是很重视,给他放了假,领导和同事每天来陪他谈心,帮他缓解压力。

但这样一来,他更有压力了,觉得自己一事无成不说,还给所里增添负担。你说他如果是个每年给所里赚几百万养几个员工的大趴也就罢了,问题是他还是个在学习的菜鸟啊,所里真有剥削他吗?还是一直被他吸血尚未得到回报?

在深深的自我怀疑中,他没脸继续待下去,也就离职了。

这样一份工作没做几个月就不成、再一份工作没做几个月又不成的,父母再无所谓再不需要他挣钱,也要有想法了。

此前张之俊回来逼问过他的身世,他们只知道他情绪很不对,但又死活不肯说具体原因。这件事他们本来就对他有愧,在他面前尤其没脸,也就不敢追问,亦不敢再刺激他。

此时看他这样,显是陷在什么事情中缓不过来,他们推想与他之前逼问身世的缘由有关,具体是什么却也不知道了,所以骂是不敢骂的,只能小心翼翼地提出,要不要问问小叔叔,去他公司上班得了。

因为同父异母再加上年龄差距有点大的关系,张之俊的父母及几个嫡亲的手足,与小叔叔走得并不算太近,而由于在爷爷家住了几年,张之俊小时候与小叔叔还挺亲近,后来搬回自家、年岁渐长之后,也就越来越疏远。

尤其是张之俊上大学前,曾撞见他有一次似乎发生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那天他不告而来,敲小叔叔的门却没有马上开,后来冲出个形容狼狈的姑娘,而小叔叔在屋里受伤呻-吟,伤虽然不重,但他脸色很不好看。

那种情形,让张之俊想不多心也难,而除了有颜色的联想,这种场面还能说明什么?

小叔叔当然不肯告诉他究竟怎么了,他当然也没好意思多问,只能自己烦躁地脑补一番,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努力忘记。用脚趾头也想得到,就算那个女孩也有过错,小叔叔作为男人肯定不可能是清白的。他向来青年才俊的精英形象就这样从张之俊的心中坍塌,他慢慢地不愿再多面对这个曾经优秀到自带光芒、让他当作偶像崇拜了多年的年轻长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