梯道在一块刻着“云顶”红字的大石后弯转而出,不大的峰台上,一处不足百坪的庙宇殿落静然伫立,斑驳泛白的梁柱,显示出它的古老和沧桑;粉饰和雕塑,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甚至连进庙的大门都取消了,可以随便而入;唯有从门洞看去,右侧有一座冒着袅袅青烟的香炉,方才透出些佛道出尘之境的韵味。
两人跨过门槛,但见正对着大殿门前的石台上,一名白眉弯月,长须及地的老道盘腿闭目,悠闲而坐,他面前摆的,正是一架造型古朴典雅的长筝。这老道虽然摆出一副随意无比地姿态,但整个庙宇,整个空间,竟似都因为他的存在而增添了勃勃的生机与活力,令李名无形中记起了刘禹锡的名句:
“山不在深,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如今这本是有些破败的庙宇,却不正是因为有了这老道的出尘气息所感染,凭空沾上一股仙家灵气?
“他就是白云道人司马承祯。”
玉蝉小声在旁边耳语。
白云道人深眉下的双眼猛然睁了开来,逼视到李名身上,目光却是一点儿也不锐利夺人,相反充满了睿智及平和,感觉上甚至带有些亲切。李名由于罗敏之事对他的偏激愤恨心理,竟然一时间消弭无形,原本准备好的质问话语,也是无从发作而起。
“哈哈哈,你就是敏姑娘常唤起的‘小李子’的小李子了?”
“‘小李子’的小李子?”
李名还在思考这句问话的拗口之处,白云道人又笑道:
“灵秀天成,清气透体,果然是修道的好根基,已有小成之躯了……”
玉蝉在后一撮他的腰,反省过来的李名忙拱手道:
“见过白云道长,在下李名,啊……不知前辈您为何要将敏妹带到此处?她现在人呢?我们要见她……”
白云道人胡须一捋,面含微笑道:
“不急不急,有客自远方来,我白云子怎可怠慢?适才用筝奉《玄真道曲》以乐迎宾,如今我便再题上数字相赠待客,山野粗人,没有什么好礼,小李公子勿要见怪。”
说罢,也不见其如何动作,飘然就从地上站起,转身举手之间,已在自己背后的一扇门内拿出了两件东西来。仔细看去,他右手上是一支碗底粗细,长及数尺的特制巨毫;左手上,则拎了一个木桶,面上黑液荡漾,想必就为那墨汁了。
白云道人将桶往地上一放,挥动巨毫,将笔端探入墨汁中浸没,接着提起掂上片刻,这才转脸以神秘的笑容,对正在见怪的李名道:
“哈哈,小李公子,我的字来了,请接好!”
轻喝一声,于李名和玉蝉的诧异中,他将巨毫当空舞动,但见其灰袍飘飞,笔走龙蛇,所到之处,令人更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原来那巨毫笔端在“空”荡荡的“空”气中凌“空”划过,竟就如在张白纸——不,是在透明的玻璃上书写一般,照样勾出了黑色的字迹——这“字迹”,却是由笔尾挥洒甩出的墨汁,在空中聚而不散,凝而不落,以数股横竖清晰的黑雾形态而组成!
更有甚者,随着巨毫写完最后一笔,这整个字还保持着形体不变,徐徐地向李名二人所站立之处漂移而来!
好个白云道人,本事居然至斯!
李名睁大了眼睛,望着面前不可思议的一切,叹为惊止,早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目前情形,白云道人是在大殿正台前,他们则是在刚踏进庙宇的石板处,中间隔开了约莫丈许的远近范围。这宽达数尺见方的凌空墨字,几乎占据了本就不太大的殿院空间,往前走是不可能了,势必迎头撞上;想躲闪过飘来的墨字,要么避往两边的廊道,要么干脆退出庙宇门外逃走——而这两种选择,李名潜意识里,都不愿执行。
但如不闪避,先不说被这墨字打中后,它有没有内含凶狠劲力,单单以身上沾满了团团黑色的墨汁,那狼狈不堪的滋味也不是好受的,更何况旁边就是美丽的玉蝉,怎可容忍?
也幸好墨字袭来速度并不快,给他有时间细想应付之法。白云道人隐约在字后,一副志得意满的神态,似对自己的书法非常欣赏;而李名本就对古繁体不甚了解,对这古怪的书法字体更加观之头痛,只知道傻看,哪里还认得出写的什么字?却还是玉蝉仔细看了一会,出声提醒道:
“这是篆书的‘致’字。”
原来篆书体的特征,就是字形修长,排列整齐,行笔圆转,线条匀净而长,呈现出庄严华丽的风格。其章法布局自上而下引伸,构成上密下疏的视觉错感;线条匀称无论点画长短,笔画均呈粗细划一的状态。这种在力度、速度都很匀平的运笔,给人以纯净简约的美感。白云道人此字的写法,正是如此,玉蝉饱阅诗书,要观察出这些特征,自不算什么难事。
“篆书?‘致’?”
正运起《长生诀》真气探察的李名闻言皱眉:以自己的感觉来看,这墨字中果然含有一股淡淡的暗劲,空隙也不是没有,以自己的能耐,或可从中穿越过去,但要拖上一个不会武功的玉蝉,则可能性几乎为零
怎么办?
似乎唯一妥善之策,就是设法将墨字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