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后辈的揠苗助长,对森林的激进开辟,这一切都是有意为之。
包括这次道师内部的分裂,也是他一手策划。道师知道,鸡蛋不能放进一个笼子里,如此一来,就算改革失败了,也能有血脉延续,有人继承他的意志哪怕是被篡改过、纠正过的意志。
秦白书面色惨白,真相赫然映入眼帘,命运惨白的阴影显得残酷了。
他没有打算活着回来。
宁水石开口,他的面目依旧冷漠如寒冰,声音却在颤抖,其中蕴含的情绪唯有自知:道师要去哪里,我不知道,但必定是九死一生的地方。
不
秦白书缓慢地摇头,他的力气似乎被黑夜张开的巨口所吞噬了,勉强发着声:不止是如此,九死一生的地方,道师已经走过许多遭了,他是面对刀山火海,也敢去跋涉,去开拓的那类人。
这是十死无生。
他喃喃,瘫倒在椅子上:他要去的地方太凶险,太恐怖,太残酷。
他目光恍惚,回忆起自己老师的模样,音容与笑貌,曾经共同度过的时光,只觉得一种骤然的疼痛剧烈,似乎心脏被人用尖锐的铲子挖空了一块。
宁水石平静道:他先前不告诉你实情,是知道你不会容忍,不会坐视自己的老师背负这样的牺牲。
秦白书默然。
如今真相已经大白,你依旧可以杀了我,挽回道师的声誉,这很简单,轻而易举。
他闭上眼睛,坦然地摊开双手,这是任人宰割的模样。
寂静无声的黑夜里,渐渐响起轻微的推门声,秦白书的背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越来越淡了。
宁水石睁开眼睛,坐在椅子上,很长时间没有说一句话。
惊才绝艳的人物离去,然而他的气味还在,影响深远,改变一代代人。
道师离去了,背负着最大的重担,而留下来的人们则背负着较小些的担子,却依旧被压迫得佝偻,气喘吁吁,竭力呼吸着气。
夸父城的夜色总是漆黑的,背负太阳的神祇已经远去了。
这一条路太过艰难。
一部分处在漩涡中央的人哀叹,他们看得清局势,知道自己正走在淤泥里,寸步都不能行。
夸父城便是一座漆黑的泥潭,旧有的规则僵化成淤泥,缠绕积杂在四面八方,昏黑浓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能够在这淤泥中慷慨激昂,猛进踏步的人已经离去了,才过去不到十二个时辰而已,便有人想念,怀念曾经的峥嵘岁月。
希冀改革者们裹足不前,占据高处者尸位素餐,冷眼旁观者一语不发,整座夸父城的局势,现今都清晰起来。
而大荒的局势,则依旧是层层叠叠迷雾。
这样的地方
到达大荒已经一日,陈道师越看便越是心惊,越看便越是奇异。
他曾见如乌龟般的巨兽爬行,只是高如山岳,行走时尘土飞扬。
他曾听见女人吟唱,声音与姿影都动人心肠,临近时却瞧见是一只狐狸,一溜烟逃得不见踪影。
他看见树木中有灵,对自己口吐人语,言称道友:道友是往何处去?
陈道师沉吟着回答:是去虎莽部落拜访一些朋友。
他虽握有夸父的路引,然而大荒太大,一头扎进去的话将被吞得骨头都不剩。
虎莽部落那树木喃喃,渐渐沉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