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在王宫升国旗
在北京检阅三军仪仗队仪式,苏里坦印象最深刻的是升国旗,庄严的场面,让他感觉到一种战无不胜的国威。他永远忘不了1949年迎接解放军先遣部队时,自己怎样第一个把五星红旗插上柯卡城的。那时五星红旗对于苏里坦,是战胜一切厄运的战旗,是它让他战胜了命运中紧紧缠绕他的恐惧,他完全臣服于它强大的威力。后来在千佛洞升国旗,也是发自内心。从北京回来后,国旗带给他的感动,那种感觉久久不去。为了回味体验那种感觉,苏里坦开始在王宫里升国旗。
在王宫的院子里的一片空地上,他搭了一个升旗台,他让妻子在一边拉住旗的一角,然后亲自从旗杆上把旗一寸寸升上去。这一举动引来了不少游客拍照,“王宫升国旗”立刻成为新闻事件,报纸电视开始铺天盖地地宣传。
每天早上起来,沐浴更衣后,打开录音机,威武雄壮的国歌声射向空中,头顶上的乌云顿时被清扫干净。苏里坦庄重地脱掉白帽子,摆放在一边,扬起旗杆上的五星红旗,看着它不断上升,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像是在对着风说着一些神秘的句子,风把那些句子连同国歌一起往高处送。红光映红了妻子苍白的脸,映红了她头顶上的一块小秃斑。因为这块小秃斑,她连晚上睡觉,都不肯摘掉头巾。在这面圣神的红旗面前,她揭下了头巾,端庄地站在国旗下面,头抬起来,看着天空,在红旗飘扬的更高空,天空中有鸽群飞过,那情形就像在前看到的情形一样。
亲近红旗,总给苏里坦带来一种安宁感。有时候,他把他的所有厄运,都归结于他曾被人为地与五星红旗隔开。他崇拜和热爱这面庄严的旗帜。然而,一个又一个时期,他身上被盖上黑色的印章,试图让他与这面红色旗帜之间,硬性地竖起隔离网,但这个时常表现出懦弱的人,内心却从来都没有屈服。苏里坦认为他人生所有的灾难,都来自他失去了与红旗亲近的资格,只要他能够亲近这面红旗,与它建立亲密的关系,他的内心就会摆脱恐惧。在它的怀抱里,没有什么力量可以伤害到他,他把自己交给了它,他相信它强大的威力。
苏里坦希望火红的颜色映照这座王宫,他生活在火红的照耀包围之中,无忧亦无惧。老了,他已经没有别的奢望,只希望永远远离那些恐惧、毫无安全感的日子。苏里坦渴望一直高举着红旗,让风风雨雨不再侵扰这座王宫和这座城。这是他始终如一的信念。他不希望它倒下,失去它他就失去了依靠和保护。他知道这些恐惧来自他一度被迫远离它之后,所遭受的那些非人的折磨。他不想那些灾难卷土重来,那种灾难足以摧毁他生活的这座王宫,毁灭他的生活。
苏里坦觉得自己的选择何其正确。只有五星红旗能对抗一切灾难,保护王宫和这座城。苏里坦在王宫举行升旗仪式,所有的灾难都被拒之门外。
“有一天如果我躺在病榻上,没法站起来再升旗,你让儿子挂一面国旗在正墙上,每天早上醒来,我眼睛看着国旗,你就自动站在一边,等天窗外的鸽群打着呼哨飞过,让我在心里默默地完成一次升旗仪式。”苏里坦嘱咐妻子。
苏里坦知道即使他走了,这面旗帜也会依旧在王宫升起来。
苏里坦坐在一边给热依罕磨剪刀,看着她一边给花松土、浇水,一边不住地唠叨。他坐在门口,扎扎弄坏的拖把、扫帚,这是他年轻的时候练就的手艺,喜欢经常温习温习。
“用过的东西,用完后都要放回原处。扫帚有扫帚的窝,拖把有拖把的槽,谁也不能占了谁的。”苏里坦絮絮叨叨着,“如果放错了位置,扫帚和拖把会生气的。拖把和扫帚不和,事情就会干不好。拖把用完要挂在水槽上,扫帚用完要让它躺倒休息,扫帚不能总是站着,扫帚站累了,它就不会好好干活。”每天打扫完院落,他们一起坐在夏季厨房旁边搭的那个凉棚下面喝茶,似乎也要把自己归置到原位。
什么都要归位,这恐怕是苏里坦身边长期没有女人,一个人生活时养成的整理习惯。一个人生活也有好处啊,这扎扫帚、扎拖把的手艺都是他自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