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风又如雾,
云来云去,远望滔滔东逝水。
前尘往事,似曾相识,多在梦魂中。
你想要回头,又想要驻足?
却不知离人是否会归来?
有诗云:“千里白云关我恨,一江流水替人愁”。
在茫茫的荆楚之地,有着一座巴山。它山峦叠嶂,连绵一千里,所以又被称为“千里巴山”。
三千年多前的某一夜,又在巴山夜雨时。
在巴山的叠嶂之间流着一条江,它叫汉水。细雨落在了汉水之上,一朵朵涟漪花在夜光里盛开起来。
这是一幅静谧的山水美景。
俗话说得好:半抹青山淡抹人。远望汉水潺潺处,有两个淡色的人影正沿着江边慢慢地走了过来。
他们忽然又停下了脚步,站在了汉水之畔,望着这山、这水、这雨。
两个人没有说话,他们欣赏着山前江水流,又一起抬头望向了山后的云埋处。
其中一个人穿着黄裳,他叫姬轩辕。很久以前当他踏上东海之滨时,他告诉人们,他来自东方。
而另一个人穿着白衣,他叫黎贪。他曾是九黎族的首领,他刚刚从西土回来。
他们原来是兄弟和朋友,后来又变成了对手和敌人。
在逐鹿,轩辕统率的华夏族战胜了黎贪和他的九黎族。之后,黎贪和一部分手足边战边退,一直退到了巴山。
那一夜,巴山里也下着夜雨。那一夜是血染青山红漫水,很多人陨落在了这里。
巴山大战后,黎贪带着剩下的人突围而去,据说他去了西土。
几百年后的三日之前,姬轩辕收到了一封信。
这封信上只有一句话:“又见巴山夜雨时”。
今夜,他们就相会在了巴山夜雨时。
他们看到了对方,一样的韶华已去,一样的垂垂老矣。可他们却觉得相互之间,仍然是很熟悉、很亲密的。
“时光才是真正的神,再强大的人也是要老去的。”
今天的第一句话是姬轩辕说的,黎贪则点头表示了赞同。
姬轩辕的人是模糊的,看上去是个老人的样子。可他的面目和身体都在一片混沌之中,里面依稀还有一只蓝色的鸟儿和一朵不清不楚的五色花。
黎贪的模样很清楚,他是一个老人。他依稀还是圆月弯霞的眼眉,脸上深刻的斑痕和皱纹遮不住那一身坚毅的气质。他的身材十分挺拔,就如一段铁枝一样。
他神采奕奕,仍是一股万千的英武气。而最让人难忘的、是他嘴角泛起的笑。那种坏坏的、骄傲的笑。
轩辕开口道:“当年我从东方来,我是一个光头,你是满头的乌发。今天你从西土归,我是白发苍苍,你却变成了一个光头。”
黎贪笑笑不语,自顾自举起脚步又向前走去。
轩辕也不以为意,跟在黎贪的身后,他继续说道:“听说在西土,你有一个好朋友。你俩在须弥山修行论法,他好像成了佛,创了一教叫做佛教。”
黎贪没有止步,边走边说道:“是的,他叫乔达摩悉达多。他成了一个觉者,也就是佛。”
轩辕摇摇头说道:“你为什么没有成佛呢?是因为放不下,是因为不自在?”
黎贪挥了挥袖说:“是的,我放不下,我也不自在。所以我回来了,看看是不是能够放下,能够得到自在。轩辕,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整个人怎么在一片混沌里?”
轩辕没有回答黎贪,他们两个人继续沿着汉水前行。
他们一步一步地走,当他们的脚抬起、再放下时,已经跨过了一座山。
他们走到了太和山下,也就是后世的武当山。
两个人伫立在太和山前,望着山上的苍翠。可是在他们的心里,却有着一些当年事和当年情。
轩辕转头,他对着黎贪说道:“你还记得吗?力牧就是在这座太和山顶上,战斗到了最后一息。”
黎贪望着山顶,低声说道:“记得,如何能不记得呢?我的姐姐瑶姬和雪族的青女也是在这座太和山上死去的。你们的力牧和陆吾,我们的瑶姬和青女,最后只有陆吾活了下来。”
轩辕接了下去道:”青女燃烧了自己的本源,她锁住了力牧。而瑶姬用她的巫山剑刺向了力牧的胸膛。
黎贪眼里一片伤心色,他抢口道:”陆吾也用玄铁枪向瑶姬的背上刺去,瑶姬却是视而不见。陆吾犹豫了一下,就是这一下,他没有杀死瑶姬。他让瑶姬刺死了力牧。”
轩辕笑了笑道:“力牧是一座不动山。他拈花笑开眉,云聚云散,只有山不动。”
黎贪点头道:“陆吾的枪也是一把好枪,枪疾突云起,风生归路长。”
轩辕的眼里好像有一丝遗憾,他说道:“他们是同族兄弟,是我们华夏的一对英雄。”
过了一会儿,轩辕眼望着太和山道:“我好像看到了你的姐姐瑶姬。她真美,她好像就站在那里。她是蛾眉半敛明月脸,柳目柔唇中有几分温情的颜色。她就像是那一座暮色常含云的巫山。”
黎贪说道:“青女就是站在那里的山腰处,她冰雪颜、发如霜。她一身青衣,将漫天的白云都凝成了一把剑。”
轩辕慢慢说道:“我写过两句诗:’不知神女第几峰,怎入瑶姬温柔乡’。有个人为青女写下了:’青女丁宁结夜霜,羲和辛苦送朝阳。’”
黎贪用手指挖了挖耳朵,不屑地说道:“青女曾说过,她愿来世做一个男子。我姐姐瑶姬很恨你,说你的灵魂深处满是狡诈、卑鄙和无耻。”
轩辕说道:“她和陆吾是一对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后来我们成为了敌人,他们也走上了分道扬镳之路。他们从来没有忘记过对方,你姐姐瑶姬才视而不见陆吾刺来的玄铁枪。”
黎贪摇头道:“瑶姬是在赌,她赌陆吾对她的爱。她赌陆吾会犹豫,她赌她的巫山剑能插进力牧的胸膛。”
轩辕道:“我晚到了一步,我看到了力牧的表情。他很失望又很痛苦,他的五官都挤在了一起。这个胖子还自称不动山,自称拈花笑开眉,他这一生又有多少欢颜的时刻。”
黎贪道:“你晚到了一步,你看到了力牧的死去。所以你用你的毕方鸟,穿透了我姐姐瑶姬的心房。”
轩辕叹了口气道:“因为陆吾爱瑶姬,所以力牧死了。那我就要让陆吾看着瑶姬死去。我让他每天活在回忆之中,回忆他的族兄力牧和他的爱人瑶姬。他后来去了瑶姬的巫山,天天与那座神女峰相伴。”
轩辕又说了一句:“他很可怜,陆吾真的很可怜。”
天上云雾缭绕,太和山上也涌着银波。
山间处,烟非烟,雾非雾,似乎是拂不去的阴霭,扫不走的忧愁。
轩辕和黎贪,他们肩并着肩,他们一起遥望着远方。
黎贪手指了一指远处的汉水,说道:“我们去那里,那里是汉水最白的地方。”
轩辕点点头,两个人向着那里走去。
雨还是一样绵绵如有情;风吹着汉水泛起了千丈纹。
巴山的夜是清爽的,巴山的夜是伤感的,这夜还时不时地泛起了几丝忧愁。
黎贪站定了身体,看着汉水说道:“你还记得我的兄弟黎巨,还有你们那一对怨偶,应龙和风后吗?”
轩辕说道:“记得啊,你有八个姓黎的亲兄弟。黎巨是最懦弱,最善良的一个。他是苍梧城的城主,他一个人从苍梧城跑到巴山。他在这里化成了天底下最白的尘埃,从此汉水才有了一点点白。”
黎贪眼眶里有点红了,他点点头沉声道:“他长得是圆圆的脸,大大的眼。人温润如玉,不带一丝烟火气。听说他手下的穷奇投向了你,所以才是一个人到了这巴山里。”
轩辕笑了道:“那个穷奇其实不入流,看上去威风凛凛,看上去果断刚毅。可你知道吗?他提了个条件,那就是让我放过黎巨,仍然让他做苍梧城的城主。”
黎贪道:“黎巨终于做了自己的选择,他选择了面对。”
轩辕看了看汉水,笑了笑道:“黎巨有一串纯白色贝壳做的砗磲。他最后点燃了那串砗磲,玉碎在了汉水里。他废了我们那条凶戾的应龙,还有那个端庄样、狠毒心的风后。”
黎贪看着汉水,说道:“他们两现在怎么样了?你好像不该这么说你的手下。”
轩辕撇撇嘴,笑着说:“呵呵,他们现在躲在秦岭里,流着泪望着自己凄惨无力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