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字眼从嘴里说出来,柳蛰自己先激灵了一下,“我知道,你不想看见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大邵因为你再乱一次,但你看看,如果江永死了,恭亲王和南疆造反,西域联盟极有可能趁机卷土重来,你怎么办?你完全可以借着这个机会立威夺位,我可以帮你扫清一切暗中的障碍,让所有人都成为你的垫脚石。左右都是要乱一乱的,这不是因为你引起的,你有什么好惭愧?”
“可我们现在不是在努力让这些事都不发生吗?我在拦截萧良的消息,江永封锁襄王死讯,软禁恭亲王,西域还没机会卷土重来,我们现在做的,不就是让这一切根本不发生么?”他坦荡的回视她,幽深无底的眼瞳第一次澄澈起来,“你要因为我,就前功尽弃,任凭事态发展,任凭大邵再次陷入风雨飘摇?”
“你看,”她笑着摇摇头,“你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么心宽。什么混吃等死,分内之事,活着就是凑数的,都是假的,你骨子里就是个忧国忧民的帝王。”她突然收敛笑意,神色趋于冰冷,“但我不是。我只要你活着。”
她基本已经知道他为什么要隐瞒,把帝王命说成是贱命,其实就是料想到她可能会放弃这条救国路,亲手把大邵推进深渊。
这样为国着想,真是对不起他区区一个“王爷”的头衔。
两人不知僵持了多久,谁也没有说服谁,而江独楼似乎已经被迫接受了一半自己心怀天下这个设定,另一半,他固执的以为就是嫌麻烦,拿心怀天下当借口。
他不是不想好好的活着,而只是对死没什么概念。
“师父从小给我灌输了很多撑起大邵的言辞,我听了,但其实从不认同,我不觉得我生来就是要拯救大邵的。我几乎是被他卷铺盖从长英山上扔下来的,我跟他关系没多好。但有一次我跟他第无数次就此争辩时,他气急了说的一句话,我却觉得很有道理,而且铭记至今。”
日头已经沉下院墙,他脸色比刚才又白了几分,说着话,时不时就要停下来喘息一会儿,眼睛几乎是不怎么睁开的,活像是在说梦话。
“他说:人都是要死的,早死晚死殊途同归,没什么区别。我该死的把这句话听进去了,就当真断了要当皇帝的念头,尤其是爹娘死后:当了又怎么样?我没有任何牵挂,对大邵也没什么了解没什么留恋,顶多活七八十岁,也还是一死,用几万人的命换我自己多活几年,真的有必要么?”
他好像在询问她,又好像没有,继续说:“我这样子,你也看见了,下山时他明确告诉我,我活不过十年,下山后我与他再不相干,这十来年里我到底怎么做,是拯救还是颠覆,他不会再来指手画脚。但我真的觉得没有必要。——最多十年,你现在走还来得及,考虑一下吧。”
我不会那么做的。
他清楚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柳蛰还是不死心:“以前是没有留恋,现在也没有吗?”
她不算是留恋吗?
他垂着眼睑,沉闷的应了一声:“有。”
“所以,”她压住颤抖的声音,“我,不值几万人的性命,对吗?”
问出这话的瞬间,她恨不得敲碎了自己的头。
当然,她一个人,怎么与几万人比?
一旦开战,水深火热,光是士兵就不止要死几万,何况战乱年月的百姓?
这话,不是自取其辱么?
江独楼合上了眼,没再开口了。
柳蛰浑身冰冷,仿佛被几尺厚的冰块裹的密不透风,冷到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