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的一家破旧筒子楼里,周家四口蜗居在不到三十平的二居室里。
周秀秀洗了根黄瓜,对正在做饭的周母撒娇道,人建军家里条件挺好,他妈说了,只要我嫁过去,就让我顶了她销售员的工作,多好的事啊。”
她注意到周母眉眼间满意的神色,趁热打铁道军钢厂工资四十块钱,够我们俩花,等结婚了以后我每个月工资给家里十块。”
周母确实心动,盖上锅盖对闺女道军他妈说给多少彩礼了吗?”
周秀秀咬唇,“他妈那边的意思是看咱家嫁妆来,嫁妆多彩礼也多,嫁妆少彩礼也少。”
周母也是真心疼爱唯一的闺女,想想家里的存款,扣下未来给小儿子娶媳妇的钱,能拿出来给闺女作嫁妆的钱不超过二十块。
她将家里的窘况说给闺女听,周秀秀气道就只想着小儿子,我嫁妆多嫁过去也硬气,你给我准备一百块嫁妆,我就敢跟建军他妈要两百彩礼,再说了也不是谁都像我一样承诺每月给家里十块钱,算来算去最后还是落你们手里。”
周母一想确实也是,可因为前段时间花了五百块钱给小儿子周兵买工作,家里现在就剩几十块钱了。
“家里真没那么多,再说也没借钱给闺女添嫁妆的规矩,平白让人笑话。”
周秀秀眼珠一转,“不是还有我大弟嘛,他在农村吃喝不愁的,手里肯定有钱。”说着她啃着脆生生的黄瓜“咔哧咔哧”响。
说起大儿子周子清,周母心里就有一肚子火,“快别提了,最近也不知怎么了,寄过去的信就没有回过,眼看咱家这个月的供应就要吃完了,全凭他那点粮食顶着,我看他就是故意的,诚心想要饿死我们。”
“是吗?”周秀秀成天吃喝玩乐搞对象,还不知道大弟已经很久没有往家里寄过去粮食了,“那你就别寄信,改发电报给他,就说爸住院了,让他赶紧送钱来。”
周母我下午去发电报。”
周秀秀道给他要点,这几年不在你跟爸身边尽孝,掏钱是应该的。”
周母觉得闺女说的有道理,她不能白养人一场,于是发电报的时候就多加了数额,让周子清赶紧往邮局寄三百块钱。
周母心里有衡量,大儿子下乡,他们养老全靠小儿子,这三百块抽出一百给闺女当嫁妆,剩下两百补家里给小儿子花五百买职位的亏空。
如意算盘打得好,从不想大儿子从哪儿抠出这三百来,在他们眼里,自己借钱那是丢人现眼,但儿子借钱给他们,那就是理所应当。
大队长拦得住信件却拦不住电报,周子清在听到父亲住院急需用钱的消息后,立刻找大队长开介绍信要回首都。
大队长当然不能开,这无异于放虎归山。
周子清急迫道爸他身体不好,我这当长子的不回家看看总说不过去。”
曹有材知道那电报上的内容,“你家里人发电报是来要钱,你回不回首都跟你爸的病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周子清声音拔高,“我当儿子的在病床前给老子尽孝这关系大了,我都多少年没回去了,请次假我犯法吗?”
他脸上仿佛带了“半永久孝子”光环,悲戚道拿不出钱,但伺候人还是能做到的,你今天要是不给我开介绍信,我就去县里闹!”
曹有材最怕他闹,因为知青孝顺请假回去照顾家人这事不给开介绍信,这在谁看来都站不住脚。
他只能安抚道照顾人谁都能照顾,你家又不止你一个小子。”
周子清蹲下,痛苦地抱头,“都怪我没本事,要是我有钱,把钱寄回去,哪怕不回家我这心里也踏实。”
曹有材脑中极快地闪过什么,来不及抓住就消失了。
周子清抬起头,抱歉道还欠了大队长三十块钱,你放心,我肯定是会还的,我好好种地,种五年种十年,哪怕这辈子不回家我也会还清,但是这次我必须要回家看我爸!”
曹有材眼睛一亮,终于让他抓住一闪而过的念头,他笑道了,曹叔我也不是那种刻薄人,我就是觉得你这请假一来回,太耽误时间。”
周子清立刻自责道是因为我太穷了。”
曹有材笑眯眯道事,你还有曹叔我,我先给你三百块替你寄回家,以后啊你就在村里老老实实种地慢慢还,也别想着高考上大学了。”
他劝诫道头太难。”
周子清一愣,似是不敢相信,又是激动又是苦笑,“我还是不借了,我觉得比起前,我爸更需要儿子的陪伴。”呕!
曹有材坚决道这个身体哪能受得住来回颠簸,就听我的!”
曹有材一锤定音,不允许周子清拒绝。
“正好我要去县城跑一趟,就顺便替你把钱给寄了。”
说到底还是防着周子清,不让他出村。
这钱直接由大队长寄到首都,不会落在周子清手里半毛,他当然不愿替周家那群吸血鬼作嫁衣。
因此他写了个地址,让大队长把钱寄到这个地址上。
曹有材疑惑道好像不是你家的地址。”
周子清面不改色地解释道是我姐她新家地址,离医院近,我妈肯定在我姐家住着顺便陪床。”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这个地址是郑教授家里的地址,他妻子是首都军区总医院的主任医师,自然住得房子离医院近。
这话半真半假,曹有材又不可能真的去查,见周子清不像是骗人,便信了大半。
但他还是老谋深算道丑话说在前头,这钱借了可是要打欠条的。”
周子清当即干脆利索地写了欠条给对方,心底是完全不拿这个欠条当回事儿的,不用多久曹家父子就得蹲铁窗,想还钱也没地儿找他们。
“对了,我这里还有封信,麻烦大队长帮我顺便寄了,我就不去县城了。”周子清从口袋里拿出信说道。
“行行行。”曹有材忙不迭答应下来。
二人各怀心思又说了会儿话,周子清便告辞离开。
等人走了,大队长看了眼周子清的信,这收信地址这么模糊,也不知是要寄给谁的。
他拆开周子清的信,见里面虽然写得汉字,但组合起来他一句也看不懂,又见第二张纸上还有叫什么“公式”的,在他看来跟知青说的物理化学那些鬼画符没两样。
他本想拿去烧了,想了想决定还是留给儿子,万一上面是什么重要东西呢。
…
郑教授好不容易等到通知书下发那天,立马迫不及待去找招生办的主任询问这届有没有个叫“周子清”的学生。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郑教授喜形于色,炫耀道是我学生,以后我亲自带他!”
想到这个学生曾经在信上说他身体不好,满腔教师情无处安放的郑教授跑去找军务处的人,让他们在军训的时候多多注意他这个学生,好好锤炼一番。
这不是什么大事军务处当即答应下来。
郑教授想想还有没有遗漏的,然后就想到了住宿问题,因为等周子清来了就要加入实验研究,作息跟舍友不合,再加上实验的保密性,学生宿舍肯定是不能住的,于是他又向申请了单人宿舍,跟教职工是一栋楼的。
正当郑教授又考虑是学生吃饭问题时,他妻子在他回家后递给他一封信。
平时收信都是在学校,很少会有信寄到家里来,郑教授不明地接过,在看到寄信地址是红旗大队后就知道这是周子清寄来的。
他拆开信,发现里面是一沓钱,数了数足有三百。
他又往外倒了倒,连小纸条都没有。
这突然给他钱做什么?郑教授百思不得其解。
最后还是郑教授的夫人看不下去了,“给你就拿着,反正用不了多久你亲自问他不就行了,总好过你现在胡乱猜测。”
郑教授跟夫人都是富过穷过,在这个特殊年代挣扎过的,根本不会拿这三百块放心上,听了妻子的劝说,郑教授将这满心疑问并三百块钱锁进抽屉里,就等人来了好好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