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莽莽,寒风刺骨,他一人负伤独坐枯树下,遥望南方,遥夜里唯婵娟不负。
她好像看到了当时他眼里的眷恋柔软,他是笑的,对吗?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信纸中的字里行间,写不出他半分真情殷殷。
那天是很冷的,风裹着沙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生疼,他已经两天没有进食和水了,一个人在茫茫大漠里不停的走,不停的走,血流了一路,但很快都被黄沙掩埋。
他知道自己坚持不下去了,但是他没有停,摇晃的拖着着过分虚弱的身子,好像是在寻找什么、在坚守什么一样,倔强的前行。
最终,他在那颗枯树下停了下来,那一瞬好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一般,他颓然倒下,但唇角却是柔和的,就好像于暗夜里看到了黎明之光一样。
他慢慢的从胸口处取出一块玉佩,粗砺染血的手仔细摩挲着,恍然回到那年杏花下,那少女明眸善睐、韶华皎皎的年纪。
她总是说,阿衡,你说大业未成,男儿心中当有壮志,我等你。
她没有骗过他,是真的等了,可是他却让她失望了,守不住她。
想到这里,沐衡他一笑,将玉佩捂在心口,似要感受这最后的温度。
这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等到最后一抹日光落下,苍凉的沙漠里,婵娟一月,与他孤影缠绵。
玉佩已经随着日落月升而凉了,他看着手中玉佩,耳边尽是狼对月的呼啸声。
那声音渗人得很,可他却不害怕。
大漠里猎物极少,于是这里自然少不得凶狠的饿狼,它们极为敏锐凶残,长长能追踪猎物百里外,而只寻一线血丝。
狼嚎声里,树下的人十分从容不迫的割开了手腕,任由鲜红的血汩汩流出,也不觉得疼痛。
第二日,负责寻找沐衡的军队到了,唯看到树下一堆白骨剔得干净极了。
所有人都默然,然后不约而同的跪下,给这个年轻的将军致以最后的敬意。
风扬起沙,一点点覆盖在森森白骨上,妄图湮没这里的一切。
没有人能想象那一夜的血腥残忍,那些饿了几天的凶狼寻找血腥味而来,看到了倚靠在树下奄奄一息的他。
他的手里没有足以自卫的兵器,身上也没有足以举起兵器的力气,他很从容,很安和,就这样看着,看着饿狼一步步逼近,眼里贪婪的闪着幽暗的光,听着它们喉头发出骇人心神的低呜声。
终于,几步试探之下,在发现那人并无反抗余力之时,一头狼率先领头一跃而起,月色下那身影瘦骨嶙嶙,速度快而决然,看得人心里发怵。
月上中天,冷得如落雪冻霜一般,风依旧呼啸,干燥中带着一丝难得的血腥湿润。
多难得。
那晚夜空下,群狼呼啸,撕扯着这在沙漠里来之不易的珍贵食物,尽情的吞咽下鲜血淋漓,也一同吞下了那年少年义气,杏花烟雨。
那夜,他用剑割腕之后,便将玉佩包好,用剑钉入了枯树高处。
而后用自己的血,染红了西陵国旗,那殷殷血色混合着晚霞色泽的旗帜,深得可以让人陷入。
他将旗帜插在了树的顶端,一夜风扬红旗,同月一起见证血腥,第二日,兵马远远瞧见旗便赶来了。
本来一阵欣喜,在看到白骨时,瞬间崩塌为死水一般。
所有人都看见,那地上的一堆白骨,剔得干净极了,好像特意打磨过的璞玉,凉得惊心。
指尖信笺凉薄,她手指微颤,信纸上面鲜红的印戳,平板工整的语调,让人心寒,那一夜的残忍,道不尽。
九月,西陵皇城已经凉了,锦绣宫里的树叶凋落,秋菊迎风,相思的红叶未曾色深,这处相思不知该寄给谁人。
是一夜凉雨潇潇,沐衡之事传来,群臣皆大恸其英年早逝,西陵帝为死后的少年将军晋爵加官,给予无限身后殊荣,圣旨从金銮殿里传下,一路传唱,然而这一切,也是凉的,在一些人看来,毫无意义。
后宫里,从前本就不爱出门的嫣妃,愈加深居简出了,常常数月,无人一见。
那一夜的秋雨淋漓落下,洒在眼角心间,埋葬了所有的尘封旧事。
锦绣宫里的她不知道,当初入宫选秀之际,他正于边境生死难卜,才未来得及回信。
再听说,她已经是皇宫秀女,九重宫阙森严壁垒,之后那薄薄一纸信笺怎能送得进去,就这样误了心意。
后来他赶回皇城,同贤妃商量决定参加宫宴,然后求皇上赐婚,但是她拒绝得那样决绝,不留余地。
那年杏花微雨下,少年鲜衣怒马,肆意而笑,溅起一地落花,惊了树下赏花的人,谁见那枝影横斜中,她偷觑那一眼惊鸿,悄悄藏在韶华下、流光里,最后湮没于宫阙黄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