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容明玠更加心事重重,也许他在乐声合奏的时候,只是念兹在兹着那个早已溯江北上的少师府千金吧。
如果能作金刚棒喝,何云烨真想用手转过容明玠的脸,喝令他睁开那双识人不明的眼:你要的那个天下无双的奇女子在这里,是段清萝,绝不是张姝姝!
何云烨独自在月下徘徊,想到如今的情形,与上一世恰好相反。
上一世自己十四岁的时候,是个非常冷淡的人。对于段清萝,起初甚至有些排斥,主要是因为段清萝的身世,担心会成为隐忧,她的观点一向就是“君子不立于危墙”,所以父亲主动去靠近危险,她不赞同。
后来发现清萝才艺不错,稍稍改变了偏见,毕竟闺中寂寞,有个伴儿说说话也是好的。
不过,因为段清萝对她始终恭恭敬敬,言必称“小姐”,她又确实不太瞧得上清萝的身世,虽偶呼“清姐”,心底里还是把她当低人一等来对待的,形迹上总不免有几分轻慢。
正因如此,前世张睿睿逼婚,她易钗而牟连夜逃走,为了避免全家之祸,留书关照让段清萝代嫁。在她看来,段清萝理当报恩,且一个罪官之女,嫁给当朝国舅,实在不算委屈了她。
前世种种,是她何云烨冷漠如雪的心肠,但是到后来痛得肝肠寸断也再没人可以抚慰。所以换到今生,她要对段清萝好一些,对前世被她的冷情所辜负的人,都要好一些。
只除了那莽夫。
她慢慢走回房去,月光下,瞥见地下窈窕身影,由西边竹径没有墙垣的方向行去。
何云烨不假思索,随手拉起一件披风,便跟了上去。
段清萝并没发现有人跟随,独自来到碧波潭边,躲在树下一个不易为人所觉的角落里,放下一只香炉,盈盈下拜。
何云烨明白她这是在祭拜爹娘。良辰佳节,别人家团团圆圆,她却是形单影只。而且这一生一世,她的家都不可能再度团圆了。平时不敢稍露心事,深静更深方能悄悄抛洒。
何云烨只在远远瞧着,并未太过接近,她两世为人,虽然有意在改变性子,但仍然不大会开解人。
一回身,雨心那伶俐聪明的小丫头却跟在不远处。何云烨招招手让雨心过来:“跟着段姑娘,让她哭一场吧,别打扰,不过,也别让她哭坏身子,差不多了就去劝劝她。”
雨心应是。何云烨抽身走回,见月色晴明,照得地面石子小径一片雪白,她添了赏玩月华的兴致,任意缓缓而行,不知不觉偏离澹怀堂,顺着疏篱花障,渐渐向碧潭对面而去。
募然间脚步微顿,侧头瞧向那雪白的大地上,倏然出现而又隐没的一道影子。
夜风袭来,在松林间盘旋低鸣,这在平时宁谧的夜里十分寻常,而此刻,那声音尖厉若恶鬼凄厉,松影阵阵,恰便似鬼影幢幢。
她那样清晰地感到,有一双眼睛,警醒而充满戒备地盯紧她,仿佛豺狼盯住了猎物。
那人大概也注意到了月下照出的影子,已知瞒不过何云烨了,地下的人头募地变大,一扑而上。
何云烨的手探向衣袖,然而那人发难太快,她不会武功,反映便慢几拍,堪堪觉着冰凉的利刃抵住喉间:“别嚷。别动。”
世间万事,只有在未知时方特别可怕,待露出清晰的事实,便不那么可怕了。至少,经过无数大风大浪的何云烨不是那么容易被吓到了。
她轻轻地“嗯”了声,果然站定一声不出。
她的手微微动了下,那个人立时察觉,抵在她喉间的匕首微紧:“老实点,别想玩什么花样。”
那人有意压低声音,字与字之间,仿佛带着破碎一般的嘶哑,说每一个字都无比痛苦似的。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是这个人身上所沾的血腥气,只不知是伤人后还是自己伤后留下的这股气味。
何云烨叹了口气,垂下双手,细声回答:“深闺弱质,既为阁下所扣,你道我还能做什么?”
那人呵呵低笑一阵,笑声中仿佛带着两三声咳嗽,以及……痛楚。
何云烨确认了:这人受了伤,而且伤势不轻,如此,他决不是寻常入室抢劫的盗贼。
不是小贼的盗贼,才更可怕。
那人嘶声道:“就你这反映,哪里似没见过世面的深闺弱质?”
何云烨淡淡道:“我是胆子大一些,但阁下如此挟制,我当真无能为力,你应能看得出来。”
从何云烨先前的反映来看,这确实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那人却低哼道:“天下人,我一个都不相信!”
一句话未了,有温热的液体喷上何云烨的后颈,她浑身一激,只觉得脖子上的那把利刃不住颤抖,直是毛骨悚然,忍不住要怀疑那人伤势过重一个手滑便要割破了自己喉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