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席直到二更方散。容夫人却双眼清瞿了无困意,她决定今夜非和何元冲摊开来细谈不可。
“女儿的终身大事,我们原打算等你明年起复后再说,可齐家那个意思,是再明显不过了。你成日家朝他们那儿跑,敢是打了什么主意,可不能瞒着我。”
何元冲已有几分醺醺醉意,道:“我何时成日家朝他们那儿跑了?”
容夫人鼓眼道:“得了,别来顾左右而言他那一套,掰字眼我可不是你对手。”
何元冲呵呵笑道:“你看看吧,咱儿子遗传的是谁,一句话没说先往后退,还振振有辞的。”
容夫人想到儿子在家宴上那个不战而败的软乎劲,也不由笑了,随即又要瞪眼。
“好了好了,我和你说。”何元冲赶快道,“齐家确实有那么点意思,这是齐总督巴巴地从且兰赶回来的原因,今儿席上,稍稍透了一点意思。”
容夫人冷笑:“他要求亲便求亲,不说寻媒托人,自家几次三番的敲敲打打,这可不光明。”
“非也非也。他们簪缨世家,总怕求配不成掉了颜面,就是我们,如果齐家突兀托了媒妁上门,你说我们怎么办?不答应是拂了两家的面子,答应呢,”何元冲拈着须慢吞吞说,“又和咱们本意相忤了。”
“这么说咱们还是等上京后再议,你拒绝他们了?”容夫人听了,便有几分欢喜。
何元冲不答,反问:“夫人,你也见过齐家贤侄的,你觉得怎么样?”
容夫人略一沉默,道:“论人材,竟似不输玠儿。”但她很快补充,“可这位齐公子是习武的,难免粗疏大意,咱们女儿却是从小当个金凤凰一般养着,她更有那样多别出心裁,一介武夫,我看交流都很困难。”
何元冲哈哈大笑起来:“我们女儿那些个稀奇古怪的心思,也不知谁能和她交流。就连玠儿,也只能跟在她后头,她要求什么,他做什么吧。”
容夫人恼了,在脑海中盘桓已久的话便脱口而出:“你当我不知么,容家落难了,你就是瞧不起玠儿。”一语既出,连眼眶都红了。
何元冲唬了一跳,忙道:“哎,夫人多心了,我可绝对没有这个心思!”
容夫人说开了,心里只觉得委屈,道:“谁知你怎么想,素日问你,又只不答,多问两句,倒说我多心!”
何元冲唉声叹气,沉忖有顷,方缓缓开口:“夫人,你的意思,我很早便明白了。我不是不看好玠儿,更不是轻视你容家,玠儿那般人材,那般才华,我敢夸一句,几乎是天下无双,将来必定大放异彩。”
这话还听得过去,容夫人脸色略转暖。
“只是,下官以为,玠儿和烨儿,他们更多的只有兄妹之谊,而无其他念头。”
“兄妹之情?”容夫人怔了怔。
“他两个从小一起长大,若有情早便有了,但他两个兄妹情谊有之,知己情分有之,甚或才学方面相互攀比追逐亦有之,可就是对彼此成长的脉络太熟悉了,唯独没有那个意思。似他们这等人物,胸中有主张,认定了是兄妹,不会再改变。”
容夫人有些气馁,疑惑道:“他们有情无情我是摸不准,可玠儿最近情绪不佳,我以为……”
“玠儿心绪不佳我一回来就发现了,”何元冲摇摇头说道,“我不明白什么缘故,但肯定不是为了烨儿。”
容夫人原也只是猜疑,经丈夫点破,想一想,倒也觉得容明玠不象是因为表妹在议婚而伤感,而且女儿更是云淡风清,和以往压根儿没两样,她对表兄似乎决无其意。容夫人心有不甘,抓住了丈夫话中的破绽道:“按照你这话,咱们随随便便将烨儿许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少年男子,烨儿倒会愿意听凭安排?”
“那倒不然。一来咱们不会胡乱许配,一定给她找一个风流俊彦当世豪杰,二来,若是一开始定下夫妻名分,哪里还会多想,自然就不朝着兄妹情走了。不过,我的意思,原也是这一门亲事,要女儿亲自过眼首肯了方可。便是明玠,夫人若还放不下,不妨找机会问一问女儿,倘若并不是我所猜测的那样,倒也皆大欢喜。”
“胡闹。哪有女孩儿家自己主张的?”容夫人虽这样问,脸上却已缓缓放出笑容来,“这么说,你是拒了齐家?”
“也不算是拒,我用了一个拖字诀。”何元冲终于露出老狐狸般的微笑,“咱们先看看女儿的意思。不过咱们的女儿啊……”
何元冲想着女儿冷若冰霜的模样,仿佛应了一句话:在某方面天纵奇才之人,对于另一方面开窍比较晚。女儿目前,除了琴棋书画博观雅玩,还真没见过她发过什么闺中幽情。这不,就连一首中秋诗,也尽是些江湖之远庙堂之高。
既然如此,就多养女儿两年又何妨,反正也不是养不起。
在何元冲认定象女儿和侄儿这样天纵奇才的人物,认定的感情外人无力左右的时候,何云烨却不甘心,她在琢磨着有没有可能把容明玠那莫名其妙的一见锺情,扭转回正常轨道。还有段清萝,她当然也是一段不该有的孽缘啊!
今日有意请大嫂剑舞,只需清萝一支琵琶已足够,她却硬是再把容明玠安插进去。
表面看起来两人的合作天衣无缝,容明玠磬击虽少,却处处相合相扣,曲到后段,其实倒是方碧荨在自顾自舞剑,容、段两人却深深领会诗中精髓,完美无缺合作到终曲。
然而,在那以后,却不大妙。她的诗虽是自己未来的写照,但有悲慷之音,很显然这是非常容易触动段清萝那敏感易伤的情怀。自从她弹完琵琶,一直强忍着泪,连先前努力维持的平静都做不到了。
这种情绪的左右下,要她发现身边合作者是如何的惊才绝艳,似乎不大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