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长安还没站稳,话语就已落在身后,憔悴便更清晰可闻,夺人眼眶,而合着身后辽阔的静若寒蝉,便更显单薄。但尽如此,莫长安的眼眶却一扫往日里的郁郁寡欢,满是欣喜若狂,都几近了热泪盈眶。
只是,莫长安的欣喜还未荡漾开去,便猛被百门循循道来的话语炎凉了去。
“她,早已不在了人世。”
话语落下,顿时一记长鸣崛地而起,浮掠长空,然后莫长安整个人就只剩了天旋地转,昏天黑地,再一个重心不稳,便趔趄着倒退几步后跌坐在地,久久不能言语。
莫长安双目已血红,有泪自眼角滑落,是他已胶着的思念化作的泪光。
“我能如了你的愿,让你与她再续一日缘,但我要你此后的余生,你可愿吗?”
这一次,百门开门见山,直指来意。
百门的话音一落地,便随之惊起涟漪,莫长安忙不迭地站起,双目血红里,是马不停蹄的不问归期,是斩铁落地的义无反顾:“愿!”
“这一日缘,亦是一日劫。即刻起,你要化作一颗顽石,历经百年的狂风肆虐,百年的暴雨侵打,百年的烈阳曝晒,若差一分,一切都将前功尽弃,而你也会化作万千尘埃,永世不得轮回。所以,这能与否,可全靠你的执念和造化了。”
“能!”
“
你若有幸熬过了此般,便能修得一日缘,但就仅此一日,一日后你也会化作万千尘埃,飘散于世间。”
“能!”
莫长安依旧回答得亟不可待,掷地有声。也是,当他陷在这份心思里时,自己便早已不是自己的了。
对于莫长安的这般,百门却是不惊,只又漠然问道:“你当真不怕吗?”
莫长安笑笑,眼里尽是一尘不染的坚决。
“你可认得她?”
“认得。”
百门也轻轻的笑,却是落了悲凉。在百门这里百年可以恍如一日,而一日却也是百年。几分静默后,百门便是开始口中念念有词,就地画符,一抹极光色的光圈在指尖跳动,然后带着风牵绕在莫长安周身,脚边的枯叶也纷纷随之涌动起来。
仪式已是就绪。
“那么,你可还有什么未了的愿吗?”
百门又轻轻的问,是再给莫长安一次回旋的余地,而向来也是一直如此。
经了百门的问话,莫长安伴着那光圈缓缓抬眼,却才看见,长亭瓦上坐落着一只全身雪白的狐狸,但又不全似狐狸,因其背上竟长有角,此刻正淡漠而又霸气的眺望着远方。那神态,酷似了他从小玩到大的苏瑶儿。
终于,莫长安的唇角微微扬起:“代我向苏瑶儿说声对不起,只愿她能早日找到那个足以倾尽所有的人。但,可莫像我啊。”
“好。”
百门语毕,那光圈便自是没过莫长安的头顶。
莫长安狠狠再吸一口这一方的气息,便也轻轻闭上眼,脑海里回荡的就全是了她的模样,那么近在咫尺,那么清晰可闻,然后他的笑意便是更浓了。带着这份虔诚,从此化作一颗顽石,坐落在她离去的方向里,静静守候着她回眸那一撇。
长空辽阔,光圈退下,落叶纷纷。
“好了,你所托之事,我已办妥,而他所说之事,你也听到了,我便不再多说了。”
几分静默后,百门自是突然开口道,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此方还另有他人。直到话语落了半响,才有人从老树后缓缓走来,定眼一看,竟是苏瑶瑶。此刻的她双眼通红,泪已花了妆,那悲伤,也是深不见底。
“恩人的大德,小女子此生无以为报。”苏瑶瑶在百门身后极力理着情绪,然后再弱弱的说来,“恕我厚颜,我可还能再恳求恩人一事吗?”
“你此般,是无结果的,你又何须如此。”
她还未说全来意,百门便已一目了然,故才几分规劝的道。
“我知道,他本是他,我本是我,可当他找不到出口,我便也跟着迷了路。他已似我长在心上的朱砂痣,此生再也不能自拔了。”苏瑶瑶轻轻走来,然后跪在满地枯叶里,紧紧抱住莫长安化作的顽石,也是已深情入骨爱念成疾,“我也本可以在此守着他一生的,但我怕我等不到他这一百年了。”
也有泪光滴落,碎在已冰冷无息的顽石上。苏瑶瑶本是想来看他最后一眼的,可终究还是不敢,只得在树后心如刀绞的听完他的全程。
“好。”
百门再无多说,口中便又念念有词,指尖跳动的光圈绕过苏瑶瑶。点滴之后,光圈退去,她也终于在莫长安一旁化作一颗顽石,静静守候百年。
周身流来寂静,百门默然抬眼,饮尽风流,岁月的痕未曾在他这里留下半分。这般的长情,他已见得太多,麻木早渗到了发尖。只是每每这一场,他都经不住几分动容。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几分从容后,百门便是带着那似狐非狐的兽物一同消失在这戚戚无声里。
晚风抚来,凄凄无声,这世上的每一颗顽石,都是有情的人为爱化作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