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政殿
昭元歪着身子坐在榻上,面前摆了一张案几,上面堆着几摞奏章。她正翻阅其中一本,跟侍候在身侧的尤女史道:“你去跟王常侍说,明年采选秀女,免华州、同州两地,让百姓休养生息。”
尤女史领命:“是。”
这时,宫人走进殿,禀报:“公主,国子博士张不移求见。”
昭元扭扭酸胀的脖子,放下笔,道:“宣。”
不多时,张不移踏入殿中,走到昭元身前行个礼。
“何事?”昭元抬眼问他。
张不移抿嘴一笑,透出与他平日性情极为不符的青涩。
昭元挑眉,颇感诧异,就见他取出一份花笺,道:“臣是来,嗯,讨公主先前允诺的那份赏赐。”他呈递花笺。
尤女史去接过,返身交到昭元手上。
花笺上的字清隽凌厉,曰:冬挂桂树枝头,日气清宜,宴——曦娘。
昭元念出每句头一个字:“冬、日、宴。”
她抬头,看向张不移:“你想让我应这场宴?”
“然也。”张不移点头,像是怕她反悔,立刻补一句:“公主你有诺在先,可不能食言。”
昭元轻笑:“你紧张什么,我又没回绝。”她把花笺翻转看看,问:“这是个什么宴,在何日何地?”
张不移答:“吾妹瑜娘于小年日,在张府之北的冬园,宴请京中闺秀同去赏景饮乐。”
“这样啊。”昭元沉吟。
宴请京中闺秀,也就是说,各府的姑娘们都会受邀。她猛地想起一事,侧头看向窗外,入目是重重叠叠的宫檐,安仁殿赫然在内。
曹表妹图谋后位,我或许也应该预备起来了。
“正好,”昭元转回身,仰脸看向张不移:“我正想结识京中闺秀们。这宴我一定会去。”
张不移眼睛一亮,眉眼俱开:“恭候。”
昭元莞尔。
在北风呼啸声中,冬日宴如期而至。冬园外停满马车,园内仆从穿行而过,明媚欢快的少女笑声不绝于耳,如珠落玉盘,跃到院墙外去。
祭灶还未动身,张不移先溜到冬园来等候昭元。不久,昭元的车驾抵达,冬园内外诸人行礼迎接。
昭元今日穿的是一身浅绯襦裙,套一件赭黄边镶狐毛的短袄,卸下一身威严,只留姑娘家的明丽娇俏。她叫众人平身,赫然看见张不移。
张不移上前来,说恭维话:“公主大驾光临,乃张府之幸。”
他领她进园,再开口就暴露本性了:“你可算来了。走,前头有个梅亭,我们去那。”
“去那做什么?”昭元脚步不紧不慢,问:“令妹张瑜娘呢,怎么是你来迎客。”
伴驾出宫的宫人们跟在两人身后。
“我只接你而已。”张不移道,说着带她拐进一条石路:“再过半个时辰就要祭灶了,我还得回府里。公主若再来迟些,我恐怕就难见公主尊容了。”
昭元斜眼觑他,觉得今日的张不移似曾相识。这种夹枪带棒的语气,她只在作曦娘时从他口中听过。她道:“你可以不等。”
张不移脱口而出:“若不能见你,那我何必邀你来。我邀你来,不就是为了见你么。”
话落,昭元脚步一顿,抬眼看他。
张不移也发觉不妥,刹住脚。
昭元盯着他,重复:“你邀我来,就是为了见我。什么意思?”
张不移抿嘴,眼观鼻鼻观心。
梅树已将几人围绕,白、粉、红三色点缀枝头,一簇拥着一簇,琳琅满目,落花缤纷。十步远处,屹立着一座四柱圆亭,匾曰:梅亭。
张不移走出两步,折下一支粉梅,返身回来递给昭元。
昭元打量他一眼,伸手接过:“怎么?”
“你坐到亭中去,拿着这支梅。”张不移道。
昭元看一眼手中梅花,粉花娇嫩,散发幽幽清香,但却也并无甚特别之处。
“为何?”她不解。
“我想为你作副画。”张不移解释。
昭元突然觉得花枝有些硌手。她松松手指,问:“你无纸无墨,如何作画?”
张不移一笑:“画在心中,来日再运于笔端。”
听此,昭元只好依言走去亭中,走上一级踏步,在亭内站定,抬头看向他。
张不移端详片刻,点点头,而后快步走过来跟着入亭:“好了。”
“这就好了?”昭元不大信。
“这就好了。”张不移胸有成竹:“毕竟你的身段容貌已深入我心。我只是想看,你手中执梅会是什么模样。”
昭元心弦一动,侧头看他,却发现他若无所觉。半晌,她心怦怦乱跳起来。
亭外,宫人们个个垂首敛目,状似未闻。
昭元坚定神色,道:“还是算了,不要画。”
“为何?”张不移开口,不解道:“作幅画而已。”
昭元抬眼看他。他神色真诚,眼眸中映着她的身影,摄人心魄。
昭元屏息,将手中梅枝塞入张不移怀中。
张不移接住:“这是作甚?”
忽然一阵寒风刮过,昭元侧过身避风,道:“还你!”
她的声音融入风中。
寒风扬起满地落花,打在众人衣摆上,旋而飞过。
等风停歇,张不移释然一笑,拿着手中梅枝道:“这怎么能叫还。佳人有遗,我欣然受之。”
昭元吐纳几息,抬步走出亭中,带着众宫人按原路回走:“你不是还要祭灶么,别误了吉时。”
身后,张不移跟上来:“不急。我先送你,带你到瑜娘那儿。”
昭元沉沉应一声:“嗯。”
来到冬园正儿八经的宴饮处,霎时热闹起来,姑娘们三两一聚嬉笑打闹,仆从亦忙得脚不沾地,端酒送点心燃火盆。
送昭元到地方,张不移将梅枝别再腰间,抬手告辞:“我这就回府了,你……不要贪杯。”他认真嘱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