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都的雪越下越小,落到暮春之时已化作一江东水,整日惊雷四起雨下个不停。
前朝倒也没什么大事,无非一贯的清缴太子党羽,长乐殿一案揭过就拿旧案开刀,鸡毛蒜皮的文字狱也被拿出弹劾旁支。而我坐在这座苟延残喘的高楼下,亲眼看着它塌下,又亲眼看到墙倒众人推,直到离越养了数年的势力分崩离析,任由鬼影门倾力转圜也无力回天。
朝廷开始新旧势力更替,洗牌四起,影十八隔段时间就送来名册,红叉圈的名字一日比一日多。
起初我惊心动魄不已,后来得知多的是官员在锦衣卫入门那刻,还在写谏君的劄子。便明白了承恩受救者,也终会舍己取义,也渐渐看淡不起平波了。
当最后一个名字被划去时,暖香阁的后院已点了百余盏灯,一盏一人,终日长明。
吉祥来时,我正在添油。
他抖落身上的雨水,说:“最后一位大人已平安出京,城中暗桩明日就要开始布线了,这是线人安排,姑娘可要过目?”
我摆了摆手:“不必了,有你和十八亲自去做,我自然放心。”
这些日子随着燕山军副官阵亡,残兵找回后影十八忙着操练,他日日东奔西走忙的不可开交。可我手下中流砥柱无出其右,只能紧着人手用,因此主持官道和暗门两座大山便落到了吉祥身上,又主外又主内让他几乎瘦脱了相,满脸疲惫很是让人心疼。
我便招呼他坐下喝盏茶吃些东西垫垫肚子,他却没动,只掏出笏文道:“今日还出了一件事,姑娘听听罢。”
“说。”
他顿了顿,才缓缓道:“今日早朝兵部侍郎云予弹劾崇州刺史瞒报灾情,被户部以支度记录驳回,皇帝大怒将他放入督察院清劾去了。”
几乎在他说出云予二字时,我手便僵了,勺中几滴滚油立刻落到了掌心,烫的我身子往后一趄,勺子哐当掉在地上。
风花忙跑来查看,边呵斥吉祥:“怎么没点忌讳,什么事也在姑娘面前说。姑娘手怎么样,没事吧?”
“无妨。”我握紧掌,摇了摇头,“此事我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
外头雨下的淅淅沥沥,我走到廊下伸手接雨,借着阵阵冰凉让自己清醒几分。心底却不由暗骂,云予啊云予,你这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以为替民清蠹就能标榜自己廉正清白了么,真是一根筋……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竟满脑子都是他,我猛然惊醒,才发现自己握紧了拳头,而脸上愠色正浓,不由骇了一跳。
我这是……在担心他?不,不会的,他位高权重必能事事顺遂,哪里轮得到我来担心;况且他是大华钦定的驸马,同我可没有半点干系。
不过是一个名字,没什么可在意的。
对,没什么在意。我吸了口气转移注意力,朝庭外小厮招手:“叫墨烟进来。”
墨烟早捧着匣子候着,一听传唤忙跑进来,也没仔细看我神色就自顾自说起来:“这铺子图纸都拿来了啊,都是按姑娘原来的要求设计的。基建马大碗正盯着呢,估摸还有半月就能完工。那些绣厂的阿娘们都安排去坊市挑货了,采买也没问题,开业前咱肯定能做完。还有姑娘说的什么人才招聘和培训,也在弄了……”
他一口气说到气绝又大吸一口要继续说,我听得耳朵疼,忙伸手打断他:“你属炮仗的吗?慢点慢点。”
墨烟立刻憋住,摇头:“没了。”
我一阵无语,接过图纸仔细检查,工部出品自然无话可说,只不过当初做这东西的时候那群老顽固脸色可都古怪的很。
毕竟,把超市开到古代,他们也是头一回见。
可对我来说,却是翻身的第一步棋。如今虽然有钱,却失了势,既然在朝廷寸步难行,那索性自己闯出条门路来,把控商品经济命脉,不信这墙还透不进风了。
“图纸没问题,就按这个布局。”我满意的盖章批赤,见墨烟支支吾吾似乎有话要说,扶额无奈道,“你们今天都怎么了,有什么直接说。”
墨烟挠了挠头:“是开业审报出了点问题,自从上次姑娘把商会耍了后那边就不怎么待见咱,现在文牒还卡着呢。”
我哦了声:“就这也能难倒你?从前你手底下有人不愿意配合,都怎么处理的?”
墨烟十分认真的想了想,倒诚实的很:“敬酒不吃吃罚酒,软的不来那就来硬的,打一顿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