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厉声反问:“难道孔家就活该被屠了满门吗?”
“你清醒点,”叶玄撇开我,沉声道,“我活了三十年,才明白江山易主从不会动摇社稷,这国体、这政制不是换个皇帝就能塌了的!为了尽那点可笑的愚忠,孔家付出了那么多代价,凭什么……”
他声音一扬:“凭什么还要替那高高在上的皇家继续这场游戏?!拿回遗诏,继续当这任人摆布的傀儡吗?”
我颤颤巍巍爬起,犁着刀又横过去,怒道:“可你造的孽,不该让何家还。”
“是,我知道自己害了多少条人命。所以这么多年,我无时无刻,不当自己是个没良心的牲口。”叶玄忽伏地,狠狠磕了几个头,“我本想安居乐业过完这辈子,直到何府被抄,才知道宫里头不会放过我,终是一切回到了原点。我对不起何尚书,对不起三小姐,好在老天爷留了一线生机……”
他眼眶哭地赤红:“那夜大火连天,我爬进去找到了唐夫人,将她背了出去藏在城郊一家废宅里。三小姐,你娘还活着啊!”
轰隆声惊雷乍响,宛若乌云密布中,掀起一道刺目的光。
半晌,我楞了一愣:“她……还好吗?”
叶玄摇头:“不太好。虽承发妻照顾,可夫人一直昏迷不醒,行将就木多年也不见转好。”
“能活着就好。”我眼眶一阵湿热,忙咽下喉中哽涩,问:“她还在平宁吗?那你为什么来了燕山,又怎么同云予搅在了一块?”
“这说来话长,你坐下,先吃碗面垫垫肚子,冷静会再慢慢说。”
叶玄起身开灶,颇熟练扬起一把挂面,磕碎只鸡蛋搅上葱花落入油锅,不刻帐中飘起阵阵焦香,惹得胃中咕噜直响。
我抱膝坐在火堆旁,顾不得一天滴水未进,心里翻江倒海。
那片幼时被血埋起来的隔阂之地,忽然打开道门,朝里望去,有女子温婉恬静朝外柔和一笑。
咚——面碗咄案声将我惊了一惊,叶玄塞来双筷子道:“苦了你这些年孤身在外,不容易罢。来,多吃些,别才逃过那场浩劫,却饿伤了身子。”
面汤金黄喷香,花白柔嫩的溏心鸡蛋发出丝丝热气,熏得我眼中一阵酸涩,低头塞了口,味道咸淡正好。
他说:“其实我和云予,一直都在找你。不过,不是为同一个目的。”
“何府生变后,我伪造了你的尸体骗过府衙。无意中发现从烟都来的云二公子行举奇怪——他不仅私毁了何府花名册,还带走了诸多烧焦的衣物,似是也在查什么东西。”
“我起了疑心,一路跟着他到了烟都,明面上在云府做杂役,暗中查访你的下落。不料两人竟都查到了俪城,这才捅破的。”
我捏着筷子,有些迷茫:“何府同他无亲无故,查我作什么?”
叶玄忽然不说话了,一双黝黑的眸子紧紧盯着我,慢慢将苦楚之色掩了下去,双瞳红地似要滴出血来。
他忽然笑了。
“叶……”我瞥了眼案上的面碗,执箸的手微沉,忽而一阵头晕,“汤里……”
“对,加了点让你睡过去的东西。”黑梭梭一片里,叶玄捞住我抗到肩上,“果真叫禾雏猜着了,你会自己找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