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一声镇纸拍案骤响,惊厥四座回眸。
我缓过神,见楼下说书先生正拢袖,对着零星茶客吆喝道:“诸位听客今儿赶早来喝茶,可真是来巧了。鄙人不才,昨夜贴耳听宫墙,竟觅得一惊天要闻,请各位屏气恭听。”
这先生功力深厚,两三句便将所有人注意力直直勾了过去,一时楼中落针可闻。
我微弯唇角,宫廷秘辛无非是贵人争宠、前朝旧事,这等八卦都听胖子讲腻了,便收回目光,兀自斟了盏冬茶。
花白雾气腾腾,氤氲了窗外光阴,楼下声音缓缓传来:“诸位,敢问当今世事,于大华何为当务之重?”
这问题简单,即刻有人答:“自是收复淮南失地。”
“上回讲完唐氏谋乱,暗地出卖兵刃,是同山阴勾结。鄙人要讲的这庄要闻,便同这山阴国有关。”
斟盏的手一滞,我幽幽望向楼下,那说书先生撇开折扇,继续不紧不慢道:“诸位都知,每逢大华年节,各处属地都要入京参拜朝贺,以示邦交赤诚。从前那山阴内裂式微时,也曾依附过大华,可后来有个部落出了位威震八方的汗王,短短几年就一统六部,领兵开边拓疆从无败战。后来山阴自倚国力趋盛,一直驳拒向大华朝贺,可今年,他们却派了使臣来,据说还带着无数金银珠宝,前日就已在城南官驿住下了。”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挥拳不满问道:“那些南蛮来做什么?他们在边关屠戮百姓不够,还要进国都来挑衅吗!”
大华渊深源泱,向来视外族为野蛮人,不嗤与之为伍,一呼百应下渐渐有人附和,一时楼中气氛紧张起来。
说书先生忙抬掌虚压:“山阴使华,自然是前来邦交的。不过这次,他们可不是为了朝贡……”
说到这他顿了顿,面色神秘地绕着楼下踱步,引得心急的喊道:“为了什么?别卖关子了,快说!”
那说书先生捋过胡子,折扇轻晃,牵引着众人心情也摇摇欲坠,良久,才吐出缓缓两字:“联姻。”
言语掷地有声,将我手中杯盏惊地陡然坠落木案,瞬间朦胧白气升腾,滚烫茶水洒了满袖。一旁伙计见状忙上前搁杯换盏,但显然楼中不止我一人失手,哐当玉碎声交相响起,引起阵骚动喧哗。
心不在焉地擦拭湿衣,我眉头愈蹙愈紧。
且不论大华已二十余年不曾同别国通婚,单单以山阴皇族血脉冗杂、不入正统为由,大华也不会同意嫡系联姻,不然当初先皇也不会拒绝睦和公主嫁入明宫,反而将她随手指给了云撷。
说到底,大华皇室自持尊匮,是瞧不起蛮夷外族的。
山阴在睦和公主身上吃过一次亏,难道时隔多年,还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这可不像他们的作风……
静思间,楼中已炸开了锅,人人唾沫飞溅一时嘈杂纷纷,有好事的多问些细节,那说书先生便摆手道:“使臣入朝觐见也就是这几日,欲知后事,诸位可听下回分解。”
人群一哄而散,也不知真假就当作谈资,洋洋洒洒遁入市井。
方才喧闹的茶馆一瞬寂静无声,估摸时辰无差,我也结账出门。心底不甚在意山阴使华的目的,现在该头疼的,是怎么去哄云予这个呆子。
长街微抬首,便见云府偌大庭厅前,不知何时停了一座鎏金车舆。旁边环绕几名垂髫少女,银丝勾纱的大袖衫下一双柔夷巧若无骨,都安静地捧着只锦盒。
凝着侍婢衣裳上暗纹,忽觉有几分眼熟,似在哪位贵胄府中见过……
不待细想,舆中环珮叮咛,一抹人影亭亭迤出,那女子穿着一身绯色落霞,两片锁骨纤纤如玉荧白。微侧身,那张点缀着额间花黄的脸庞便映入眼帘,倾顾间,她显然也看见了我。
我先行见礼:“请柔文郡主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