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几步,又阔步回身,一把夺下那柄竹节长伞。
他十分畅快:“怕何中舍久立口渴,这伞也是不必,淋些雨,嘴便不会那般干刺了。”
场下衙局里都察院官干聚在檐下面面相觑,望着那座沉寂的轿辇颇畏惧,一时间,竟无一人肯上前相劝,有心思者皆被同僚拉扯,莫染麻烦袖手便可。
卿延似闻风声,暗黛的袍衫微略过窗棱,一闪便又沉入昏房。
我抬首望天,雨渐大了。
唐惊鸣来拉我:“你下来。”
近日不思茶饭,往故合身的袖袍也空荡荡罩在身上,他手一用劲,暗风便轻徐钻进来,激起半阵微抖。隔着重重雨幕,朦胧里围合戍卫又凑近几分。
“你有这本事让我下来?”我拂开他的手,“既没有,不如多费心,好好记住现在欺你、冷你、嘲你的这些人。更不许求他,别折弯了唐家的脊梁骨。”
轰隆——青霆骤闪划过天际,将他双通红眼眸照得火亮,他抹了把脸上分不清是泪还是雨,良久低声说:“我对不住你。”
雨点如击鼓,兀自坠在耳畔,将他的话冲得零离破碎。我睁开眼,望见羊肠小道里,一抹圆壮身影由远及近。
李常德方赶来,见状气得低声啐骂:“爷爷啊,你这是何必!”
说罢他就要扛我走,顽抗下瞥见堂子京阴仄仄的脸,也可揣测几分事态。我抓住他低低说“让学生们来”。
他只得摇头,恨铁般将伞抛与我:“你等着,我这就去崇文馆。这些人不是喜欢看热闹,那就看个够。”
那胖圆身影跌跌撞撞冲进雨中,未待缓神片刻,一枚棕底赤金令,已径直从衙府中飞出,轻飘飘落在轧刀下。
悠长街道里,传来道蓬长的声音:“午时三刻,行刑~”
我身子一震,台下哭声骤起。
赤膊刽子手持双刀上前,附石略磨去卷刃,数十名黑发锒铛男犯皆负伤累累,被推搡着屈于刀下。忽一人抬起张略显青涩的脸庞,那双满布血污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在这昏沉天色里璨如星灯。
他放肆大笑,荜拨暴雨也挡不住那道发聩长嘶:“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
衙下黑衣皆惊抬首,面色微微动容,看向这疯子继续癫笑:“水深激激,蒲苇冥冥;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梁筑室,何以南?何以北?……”
辅刀扣住他头颅,用力按向轧刀,此刻那柄冰凉利刃却不及他眼中光芒闪亮。
刽子手提刀,吐酒。
他拼力大喝:“禾黍不获君何食?愿为忠臣安……”
咚——
寒光骤闪,温热的血扑了满身,血色弥漫里一卷黑发头颅轻轻滚落到脚边。那双猛睁的眼睛深深对着我,如炬般的炽光却被雨骤然浇灭了。
绯红鲜血如蜿蜒小河,顺着漫天暴雨,静静淌向屋檐下拢首侧目的人群。
那些指点窃语的人,一瞬都安静下来。
只余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唳划破天际,那是女人痛失挚爱的尖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