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灵筠听罢冷笑一声,忽峨眉倒蹙,脸上渐渐盛出恼意。她居高临下,言辞震然道:“这是我父亲建宁王孔侑亲手铸成的函卺,上面的冶纹是孔嫡系徽蛇龙,试问姑娘姓何,这传的是哪家的宝物?!”
撼语连珠,字字诛玑。
我脑中轰然巨响,瞬间呼吸一滞,便猛地咳起来。惊地落星忙扶住我,朝孔灵筠怒道:“这世上雕龙画凤的物什多了,孔夫人莫随便一见都说是你们孔氏的东西。”
她哐当一声将龙笼扔来,冷冷道:“龙尾纵纹,你自己看。”
不顾落星阻拦,我迅速拾起放到烛光下,借薄弱光影沿着尾部,在那处褶皱竖线中仔细摩挲,忽然,一叶龙鳞上极不起眼之处,用瘦弱蚊丝的镌刃轻轻描着三个字。
孔长青。
建宁王孔侑,孔氏二十四代嫡传长子,字领辈长青。
我身子骤僵,如雷击般定在原地,无法挪动分毫。脑海一片混沌,疼的快要炸裂,万千碎片记忆如梦魇般涌起,又走马观花般落下。
不过片刻,中衣已涔涔汗湿。
孔灵筠紧紧攥住我:“这函卺是我父王私物,从不展与外人,你到底从何处得来的?”
我摇头:“自我幼年便放在身侧,来历不明,只知道是百日宴时堂客的赠礼。”
“百日宴……”
孔灵筠眯眼沉思,片刻后拾起龙笼摩挲几番,便执针在我指尖扎出一珠赤血,轻轻点到铜面。
那点鲜艳落入斑驳黯面,宛若一粒朱砂,瞬间转为墨色。
落星惊呼:“血,变黑了。”
“是孤儿蛊,”孔灵筠脸上浮起一抹复杂神色,面色沉如潭水,“以前我父王制机关器时常种蛊毒避免外人盗窃,可孤儿蛊因性状特殊极少用到。成年人中蛊,只会不适,但婴童一旦接触,蛊入肺腑如瘾饴,外相似咳疾,实则药石无医,唯有以蛊续蛊,方得缓和。”
“这封函卺……”她顿了顿,眉头愈深,“被下了足量的孤儿蛊。”
我深吸口气,忽然明白为何幼年患隐疾久不能痊愈,而这龙笼就像鬼魅,死死缠了何清清,在我身边捆了十七年的缘由。
恍惚间,似有什么破碎凌乱的记忆从脑海浮现又匆匆散去,我闭眼探寻,却转瞬即逝。只余模糊里,襁褓中那双明澈透亮的眸子,如暗夜星火般生机勃勃。
那可是刚足百日的婴儿,竟能下如此狠手,害人一世饱受病痛折磨。
不,哪里不对。
我眯眼细思,若要害命何必选这般曲折方法,以蛊续蛊,虽听起来像人依赖龙笼解毒,可反过来,龙笼也受人依托而不被封弃。
比起下蛊,倒更像,要保住它……
我眼底微闪,忽想起一件不谋而合的旧事,忙问道:“昭阳门事变何时发生的?”
“龙塔末年正月甘八。”
孔灵筠愣了愣,三人同时吸了口冷气,她声音渐渐颤抖道:“难道,百日宴……”
我闭眼,只觉凉意丝丝涌入眉心:“正月甘五。”
世上无逢巧事,除却有心之人。
我尽量不去想一切的源头,不去想当初何涵被污造反含冤而死,不去想全族满门抄斩的惨状,不去想我流落天涯被逼四处逃亡……
可那些森然白骨,覆楼火海,赤绯刑场一遍遍从记忆深处被掏出来,狠狠摔到我面前。
若这一切因龙笼而起,他孔侑。
该千刀万剐。
“你到底是谁?”
孔灵筠声色喑哑,宛若抓住浮萍稻草,带一丝希冀与期许。
我攥紧指尖,缓缓道:“兵部侍郎何涵之女,何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