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想自己不能那么依赖他,不能像鱼儿离了水一样,片刻都活不成。
福公公取铜剪将烛芯烧蚀的部分除去,灯影微晃,离越便醒了,手中还捧着一卷阅了一半的竹简,他揉揉眼睛,福公公便奉上一盏提神醒脑的苦茶。
离越将竹简递给我:“这文牍看的我头昏脑涨的,我不想看了,你来看。”
看着眼前这堆积如山的卷宗,我微皱眉,心中对淮南战况与华江水患便有了些猜测。虽迫切地想见云予,可也先得挪到眼前之事上。
淮南战报一封接一封,起义从奴隶营开始爆发,这簇星星之火立刻蔓延到布满整个州郡的贫民窟里,又长成了万众反抗的熊熊烈火。
我眼神微凝,奴隶营?孔夫人要送信的地方,听闻那里一半都是被流放的孔氏幼童。如今距建宁王谋反已近十八载,当初被送往淮南的孩子们都已成人,这场谋反会不会和他们有关?
淮南卷宗并不多,除战报外别无他物,余下的都是华江大坝的构防图纸,以及六部的出谋划策。这些都已有臣工在负责了。
我挑眉,合上卷轴:“殿下召我回来,必定不是因这两件事。”
他斯文一笑,朝福公公微微颔首。福公公便蹬蹬跑去取了厚厚一沓文书。我接过一看,全都是商契。
“从燕山通往牛头山的那条官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动工?”
我拍了拍脑袋,倒把这茬给忘了。商契上户部催工的檄文从二月写到了五月,烟都商会压不住了,才寄到容若阁,想必墨烟不敢做主,便又转交给了太子。
“修葺的工程书,臣和工事部的官干们都已敲定,只需殿下批好资金便可开工。只是……”我犹豫几分,继续道,“容若阁毕竟是臣名下产业,若臣主工,恐有心人多嫌隙。”
“那你可有推荐人选?”
我扣指,在沉香案上哒哒敲击。脑中飞速思索,继而灵机一动。
“殿下觉得赵奕欢如何?”
虽然我有自己的算盘,想借此机会将他切开辨一辨,是非黑白。但工事部八十三人,确实属他经历最为老成,能担此任。
离越也不同我计较,便应允了。“也可。你要尽快与赵奕欢交接,过几日等父皇将华江理涝的奏章批下来,我可就不在东宫了。”
我皱眉:“殿下要去泽城?”
华江涝灾年年按季频发,虽次次安顿劳民伤财,可并非紧急之事。若离越亲自去,这阵仗未免太大了些。当前燃眉之急,应是淮南叛乱,可为何离越对起义之事只字不提……我心中忽然隐隐有一丝不安。
离越只抬眼扫过我,并未回答,福公公便又捧上一盏茶。
我手心有些湿,继续试探道:“听闻前两年云詹事曾去过泽城调研,殿下要带上他吗?”
离越吹了吹茶盏,却无了心思饮茶,他微微皱眉,摇头道:“他去不了。”
“为何?”
他沉默半晌,淡淡道:“此为机密,你还是不要知道了。”
我便开始恼了,离越的性子断不会说出这种话,这句话定然是云予告诫过他的。我咬着嘴唇,鼻尖有些酸楚,事情已经猜到了大半。
“他去淮南了,是吗?”
“……”
“殿下,”我压住胸口起伏,一字一句责问道,“现在淮南战况势如水火,任谁都不能卷入这纷争中。他是殿下的臣工,即便明宫下了皇令……殿下也可以从中周旋,为什么……你要让他去赴险?”
眼前少年端坐在牡丹屏风前面,那双明亮若雪的眸子低垂着,流露出半分无奈。
他长叹道:“父皇没有下令,是他请旨,要求随平乱的唐家军一同前往淮南,与叛军谈判。”
“拦不住的,”离越沉沉放下杯盏,“他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吗。”
他的性子,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忽然像千钧从肩上卸下,我内心一空,便有一股酸楚从四肢涌来,蔓延到心口,如同一支细小的绣花针般,刺到心尖上。
我只是,有些失望,罢了。
为何明知我会担心会害怕会惊慌失措还是要义无反顾的去了淮南。他是个洒脱随性,可以说走就走连一封书信都不留下的人,我却是做不到呢……
一声长叹下,我试问自己。
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呢,云予?
这时候我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想生气,可隔着重峦叠嶂又要同谁置气。我好委屈,恨不得立刻吹灭这里所有的灯烛,藏在黑暗里偷偷擦眼泪。我甚至还有点讨厌他,总是这般自私,以前是,现在还是,又恨自己,凭什么轻而易举便被牵动了情绪。
可我只是静静地坐在这堆小丘般的卷宗前,沉默良久,良久。
“殿下,”我垂着眼,轻声道,“微臣想一同前往泽城。”
离越露出一抹讶然,随后点头允了。
我跌跌撞撞出了宫门,夜里风像刀子,将我割的失魂落魄地。
嘴唇被我咬的很痛,我像个小孩一样握紧拳头,推开围上来的小厮们,一言不发地钻进马车,闷在垫子里轻轻啜泣。
我和他。
赌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