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用一根红线串了挂在里衣中,倒没沾染到半分油腥。
“咦?”我摸了摸下巴,端详许久。
玉佩虽光润无暇,样式倒是平平无奇,上头刻着早已不时兴的喜鹊。因之前出阳春白雪系列时考究过佩饰,喜鹊乃龙塔年间男女定情之祥物,而现今人人都嫌喜鹊过于小气,潮流便赶随凤凰和鸳鸯之伍,在玉佩上镌刻喜鹊已经是上个朝代的习俗了。
可这双喜鹊,左边这只却有些怪异。仿佛,仿佛……我凝神细看,不由一阵嗤笑,摇了摇头。
“这公喜鹊怎么有三只脚。”
不知是哪个粗心的匠人,在镌刻时打了瞌睡,给喜鹊不小心多添了只脚,好在发现及时,虽尽力用枝桠遮掩,可细看依旧能发现端倪。
我掩嘴笑道:“这个德福,买到次货了还当宝贝供着,还日日贴身佩戴,想必定是有一段风流往事了~”
本就待在这壁崖无聊的紧,此时有八卦不挖更待何时,等三炷香一过,德福便哭丧着胖脸来找我,未想我这般好说话主动归还衣物,他两三下穿罢便习惯性往胸口摸,觉那处空空如也后脸色大变。
我掏出玉佩把玩:“找这个?”
他脸色一垮,言语里有些恼意:“何大人这是妄为君子,怎能随意窃取他人财物呢?”
我气的叉腰:“妄为君子,哈!你随随便便看人出恭就对了?我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德福脏兮兮的脸上有些错愕,他像皮球般泄了气嘟囔道:“德福再也不敢了,再说,都是男人,您这阴旺阳虚的一看就那个……,有什么可看的,我就撇了一眼,那时候您还没脱裤子呢……”
他一番话说的我又气又笑,再看他脸上的恼怒之色已换成谄媚的笑,他凑过来:“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回,这玉佩可否还我了?”
我挑了挑眉,露出奸诈又狡猾的笑容。
德福吞了口唾沫,只觉脊背一凉,像羊入虎口,任我宰割了。
接下来几天,我把德福祖上十八代八卦的明明白白。德福原名叫张十五,按村里出生的孩童顺序取了这粗暴的名字。祖上自先祖开国就是背朝天面向地的农民,兢兢业业干了几百年到他这代已是人丁凋零,加上龙塔末年局势动荡,朝廷外御北狄,内忧东窗,强征粮草饿死了一票族人,为保留张家族最后的男丁,年仅十岁的他被卖给了云府做家奴。后来做了云予的傍身护卫,来燕山担负起连接东宫、云府和壁崖的信使之责。这亦是为何他对壁崖的大小事皆悉知,却默默当个伙夫的原因。
对于那块玉佩,德福却是三两句话便带过了。我只知此物原要给一位大家闺秀,几年前她因家中变故过世,玉佩便无主了。
“你才二十七岁,可我瞧着怎么像而立的年纪?德福啊,我早就跟你说过,长期接触油烟啊,会变老的!”
德福一口茶喷出来,十分沮丧:“小的还未娶妻,何大人也太伤人啦~”
我捂嘴偷笑,跳下树杈抓了一把瓜子:“你眼光可真高,世家的小姐也敢追,实在勇气可嘉。不过现在人走茶凉,你难道还真想守着这块玉佩过一辈子?”
德福微怔,眼神有些涣散和低迷。他布满油污的脸上闪过些许犹豫,低声道:“这玉佩,一定会有人来取的,一定。”
我拍拍他肩膀,心底生出几分同情和可怜,无奈叹了口气。
唉,世间多是痴情种,可是人死启能复生呢……
风清月朗,夜幕如绸。
寂静多日的山丘忽有一道斜影冲破枝桠,急躁停在营帐内。信鸽咕咕直叫,催促旁人速速展信。
登上壁崖的第二十日,东宫传来急召。
仲夏五月,淮南爆发民众起义,大华通往山阴的北关之门沦为叛军据点。这块被世人唾弃的弹丸之地,终在被整个中原遗忘的记忆边缘里,爆发出了最后的嘶吼。
国不利顺,南郡一代,梅雨自四月起延绵不断。涝水冲破了堤坝,冲垮上万亩庄稼瓜田,泽城数千户居所被淹,万千百姓流离失所。华江涝灾,已燃至眉头。
一夜之间,国泰民安已是昨日。
窗衔临月,一队车舆从燕山匆匆赶往东宫。马车刚到朱门未歇住脚,便有一抹青色人影跳下,推开值守的戍卫,踏入九重宫门。
詹事台灯火如昼,人影幢幢,臣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举灯提着山河地理图在西索讨论。
我理了理衣袖,重重地清了清嗓子,一瞬间便引人侧目。
“咦,这不是何中舍吗,”先开口的是现任率卫游艺西,他忙上前见礼,“何兄别来无恙。”
官员们纷纷上前问候,也有诸官夹杂着不屑在一旁冷嘲热讽。
“三月禁令还未到,他怎么就来了,切,真是好大喜功~”
“油头粉面的,也就那些个势利的赶着去拍马屁,殿下认不认还是一回事呢……”
“行了行了,尔等少说几句,如今他被允了入宫,日后依旧是同僚,相煎何太急。”
话音未落,礼户部的老头子们就成群结队挤上前来,一双双昏花老眼反复打量我,皮笑肉不笑地恭维:“这次罚期未到便能回来,想必殿下已消气了,那就恭贺何老弟了。”
朝廷任官本就靠七分家世,两分党派,一分天资。如今我那九分都没有,那分天资也要拆成赖仗离越的宠爱和投机取巧的计谋,这群老朽怎能看得上我。不屑攀谈也在情理之中,同我揶揄也不过看在那分天资的薄面上。
我恭敬回礼,也只是看在他们那九分的薄面。
李常德突然扒开人群,边拽我边吆喝:“殿下有召,诸位一会再来寒暄啊。”
如一粒石子激起千层浪,老头们那虚情假意的笑立刻便僵在半边脸上。直到面前这个冒冒失失的人被我掐的龇牙咧嘴,他挤眉弄眼道:“哎哎,差不多得了啊!”
我深吸一口气,忙整整衣摆。便扬着脸,朝守在门外的福公公点了点头。
屋内静谧,与殿外喧嚣宛若隔世。
太子昏睡在塌上,一缕缕乌发散开,像一层薄雾般轻轻笼住他的侧脸。
那张脸上眉头微蹙,似乎睡梦中也心神不宁。余光略过殿内,别无他人。我想沉下心,脑海中却浮现一抹玄白身影,云予……我有些失落,离越急着召回我,云予必然是不在东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