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郊外的深巷口,路灯的光晕薄如蝉翼,在黑夜里朦胧颤动。
夜风吹来的柳絮落进暗沉沉的水洼,刹那间濡湿成一团萎缩的血管。
不巧,一只靴子也踩进了水洼里。
陆斗皱起眉,收回脚,视线从水洼移向路灯照不见的暗处,黑暗里蚊虫嗡嗡来去。
手电筒的光束射过去,挥开遮蔽一切的沉黑。
暖黄的光里,三具尸体叠在角落,旁边是流着污水的垃圾堆。几缕血与污水沿着青石板间隙流淌,哗啦啦汇入脚旁的水洼。
身后跟随的属下上前确认身份,握紧拳头低声回道:“是咱们安插在烟馆里的兄弟。”
背着光,陆斗的神情淹没在暗影里。
青石板缝隙间,还残存着点点血红,像夹缝里冒出点头的彼岸花,从冥河另一头投来虚影,为生人指引方向。
顺着未清理干净的血迹走到尽头,本该繁华的市中心看不见半个人影。时局不太平,夜半易丢魂,无人敢出门。
“血迹到这里就没了。奇怪,这附近都是民居商铺,陆哥,排查起来恐怕太难了。”
陆斗不说话,他直直看向正对面的一栋建筑,黑与金交织的装扮尽显沉肃巍峨。
古朴的方形牌匾高悬正门之上。
‘正气楼’三个烫金大字嵌在门牌正中。
“陆哥?陆哥!你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陆斗歪了歪头,又眨了眨眼,勾唇:“看鬼。”
一阵夜风呼啸而过,刚见完尸体的人遍体生寒。陆斗转身,经过僵立的几人,挑眉:“回吧,今晚不会有收获了。”
正气楼六楼,一人立于窗后。
“陈爷,都准备好了,咱们明天动手?”
“不。”男人背手,微微侧首,眼角余光扫过来人,道:“你们这群废物连尸体都处理不好。那疯狗已经闻到了味道,心生戒备就不好得手了……暂时按兵不动。”
这段夜戏来来回回布了好几种灯光,为了深化陆斗的细微神情,切特写镜头时灯光师在秦无奕身边藏了一堆灯泡蜡烛。重看了几遍回放,确认各个镜头没有问题,楚桓过了这场戏,向秦无奕招招手:“无奕,你来一下。”
副导去安排下一场,趁着空闲楚桓引着秦无奕走到人少的地方,道:“我看一下你的右手臂。”
前半段戏秦无奕右手自然垂在身侧,拍第三次特写后,他改为右手插进裤兜,搭在肩上的西装外套正好盖住手腕。
将袖口重新卷起,秦无奕的小臂红了一小片,红痕附近还残存零星干白蜡迹。
“什么时候滴到的?你怎么也不吭声!”
“不碍事,一点也不疼。”
助理找来烫伤药膏,楚桓握住秦无奕手腕,卷起他的袖子,红痕网住了一大片旧伤疤,而这些旧疤痕里不乏水泡破裂后形成的烫疤。
“先抹药。”将药膏递给秦无奕,监督他处理好烫痕,楚桓道:“无奕你记着,镜头是死的人是活的,以后你要是还愿意拍戏,一定把自己的人身安全放在第一位。”
灯光组那边来人报告,说是其中一根蜡烛倒了,烛头正好伸出了台子。
“下次在烛台上加固一下,找底座将蜡烛固定住。以后检查清楚,火源这类道具务必留心。”楚桓交代完事情,秦无奕已抹好了药。浸着一层薄薄的药油,伤疤愈显狰狞。
“真的不疼。”旧伤早就长好了,伤疤都愈合了不知多少年。然而在楚桓的凝视下,这些伤疤又开始齐齐泛痒。
楚桓摇了摇头,缓声道:“哪有不会疼的伤口。”
回顾秦无奕所有特写镜头,即使拉近摄像机,在放大的画面里也找不出一丝不自然,秦无奕对疼痛的阈值太高了,这让楚桓有些闷闷不乐,他又想起在树上看见的一切:“无奕,你说你在仁心福利院长大。那个福利院……我以前去过几次。”
仔细回想,他与林志宇几次偷跑进去抓证据,仁心空落落的,里面没几个孩子,楚桓至少偷偷见过一大半,却没有一个长得像秦无奕的。
“什么时候去的?”秦无奕抬起头,拧紧眉头:“那里很危险,不能去。”
“六年前,我大二的时候。”就像是一段秘密的回忆忽然有了共享者,楚桓看着秦无奕手臂上的伤,道:“那时我在树上画画,望见福利院里一个穿黑衣服的人虐打孩子。那孩子钻进兵乓球台下面,绕着秋千架跑,但是追他的成年人手持棍棒,很不幸的,这孩子被追上了无数次,他只是,不断站起来反抗……一直到再也跑不动,甚至站不起来。”
后来会发生什么,楚桓已无法坐在树上观望猜测,他跳下去,去追那个施暴的成年人。
“我看不清那两个人的正脸,等我赶到福利院时,院子里已经没人了。我用了些办法,将福利院里的大人们引出来,这样,至少警察赶来前那孩子不会再受伤害,但我最终没能亲眼确认他的情况。”
“管事人称所有孩子都集合到了院子里,可我确信那孩子不在里面。”
院子里站了三排孩子,他们来自不同地方,有着相似经历,故而每个人看起来都十分相像,面黄肌瘦、无精打采,本应最明亮的眼睛失去了对明日的期待,甚至满溢着浓浓的厌倦。
但那个孩子不一样,他一直在挣扎,哪怕会承受更猛烈的痛苦也要回击施暴者。
尽管记忆中只有一道小小的模糊的身影,楚桓却十分肯定,那孩子的眼睛一定十分美丽,他眼眸深处藏着的是不屈服的魂灵。
“那天应该闹得挺大,后来警察也赶来了。不知道你那时候在不在?是否还有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