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抗不住了,卖掉房子辗转多地,辞退工作避开所有熟人,渐渐地发现不知何时四周已形成无形坚壁,我不能再从事奉为信仰的工作,外界阻力只是其一,真正的原因是……”林志宇笑了,说不出的艰涩,比哭还难看:“我不敢说了,我说不出口了。”
先是不能,后是不配。
“真理是唯心还是唯物?这我不清楚,但如果一个人做了违心的事情,那他与自己的世界就在那一瞬间丧失了联系。我是这样认为的,阿桓。不管干什么,我将来一定要遵从本心。”
“楚桓还在坚持着。”秦无奕道。
拧紧眉头,林志宇道:“这家伙一直都很天真,已经狼环虎伺了,还以为自己是动物园的观光客。”
秦无奕:“……”
“我没有内涵你的意思,你身上谜团不少,但就目前来说还是个爪牙不利的小崽子而已。”林志宇喝下一口气,神色郁郁:“你已经见过楚越了吧。”
“你见他时有什么感受?”
回忆起街头的擦肩而过,秦无奕道:“一把择人欲弑的刀。”这样的说辞似乎过于抽象,秦无奕认真想了想,补充道:“非常冰冷,类似机械、无无机质。”
想再喝一口,手触碰到冰冷的玻璃时又缩了回来。林志宇望一眼屋外,地面融了一层浅橙,万物的影子拉得老长,都探着脖子从高处凝视他们。
“我第一次看见他时,吓得说不出话。”林志宇身子低矮下去,道:“我一直不停地打寒战,楚桓问我怎么了,我说不出口,只能谎称感冒。”
怎么说得出口呢?作为一个传媒工作者,林志宇走访、见识过社会各个阶层的人,其中有一种人与楚越极为相似——天生缺乏感情的反社会犯罪者。
最为相似的地方就是眼睛,乍看起来与常人无异,能说会笑,交流无碍,然而仔细留意,那双眼睛里的一切感情都浅薄得如同一层镜片,你在那双镜片里窥见的,不过是自己情绪的倒影罢了。
楚桓,你哥哥看起来就像个反社会犯罪者。这话无论如何也无法当着楚桓的面说出口,尤其是发现两兄弟‘感情’很好的事实。
楚家兄弟,第一次将林志宇推进思维迷宫。
一个缺乏感情的反社会人格,真的会在乎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吗?如果他真的在乎楚桓,那说明他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无感情者。
站在楚桓的立场,林志宇发自内心期盼后者是真命题。
“那次见面后,我开始留意楚越这个人,不自觉收集与他相关的碎片信息,一点一点拼凑完整。”林志宇深呼出一口气,道:“你说他是一柄刀,其实不尽然。好几个人的死亡却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些碎片能拼出一个模糊的影子,瞧着像他,像极了他,但是你没有逻辑上成立的证据能够证明那千真万确是他。”
说到最后,林志宇显而易见的错乱,他一双眼睛左右乱瞟,仿佛吧台上长了眼睛,并且隔墙有耳。秦无奕抬手搭上他的肩膀,林志宇重重抖了一下。
“真可怕,那之后我再也不想看见他第二次。可是一想到楚桓与这个人同进同出,日夜相伴,我就焦虑得睡不着觉,却又无计可施。”
回想起日夜缠绕的焦虑,林志宇突然一把抓住秦无奕的手腕,道:“我曾接触过一个天生无感情的孩子,因为同桌抱怨冷,他拿美术刀划开了同桌的胳膊。老师与家长质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你猜他怎么回答?”
“他说,血是热的。我想帮他。”
秦无奕眸光暗了一瞬。
“我帮不了他。”林志宇捂住脑袋,额头重重磕在吧台上,长长的木质台位上杯水震得直跳脚。他似乎真的喝醉了,呜咽道:“我一直在害怕,对不起……我真的害怕。”
月上梢头,两个人影撞开破旧帘子。秦无奕将林志宇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几乎承受着烂醉如泥的人所有的重量。
回去的路不长,经过一个数着碗里钱币的流浪汉,一个抱着垃圾桶睡觉的醉酒大叔,秦无奕半拖着林志宇,强调依然平稳,陈述着一个普通的事实。
“楚桓他,心里也愧疚着。你以为是自己牵连了他,又怎知他不是一样的想法。你并非一无是处,因为你试图联系他、寻找他,想要去他身边帮助他,他才会警醒过来,察觉到楚越的不对劲。”
“他很需要你。”秦无奕垂下眼睫:“至少在这一点上,我真的羡慕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