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戚被软禁了七天。
这七天内,只见过穆念青一面。
她有心打探穆念青的行踪,但宅子里的守卫全是闷葫芦,一棍子戳不出个声儿来。
想也是这家伙提前下了命令,不允任何人和她说话。
苏戚料想事情并不简单。穆念青肯定在背地里偷偷做着什么,不愿让她知道。说不定这些天他根本不住私宅,也不在燕归乡。
心中有诸多猜测,暂时无法证实。
她想从谢春芽身上寻找机会刺探情报。这姑娘自从摊了牌,干脆不掩饰情绪了,每天顶着桃核般的肿泡眼在她面前晃。
“苏姑娘,该用饭了。”
“苏姑娘,我伺候你沐浴梳发呀。今日梳什么样式?”
“苏姑娘,你看窗前又换新花了,将军对你好用心啊。”
苏戚不堪其扰,望着玉瓶里开得饱满的迎春花,状似随意地问道:“他每天都回来换花?”
春芽语气惆怅:“是的呀,特意折了花给姑娘送过来,都顾不上换衣裳呢。”
果然不住这里。
苏戚想起前几日穆念青露面时所穿的戎甲,进一步试探道,“他应该很忙吧,当将军不容易,在外打仗那么辛苦。”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春芽沉浸在酸楚的伤感中,根本没注意苏戚的意图:“肯定忙呀。每次回来问问姑娘的情况,就又被人叫走了。姑娘不知道,将军是真挂念你,早晨吃了什么,睡了多久,都要一一问过,寻常男子哪能这般细心体贴……”
絮絮叨叨的话语开了闸,就收不住了。
苏戚没怎么听春芽唠叨,她把得来的信息反复咀嚼,推断出几个要点。
首先,穆念青要事缠身,只能抽时间回来看她。
其次,每天都来,说明往返路程并不远。考虑到他的身份,极有可能呆在衍西军的临时营地,且这支军队就驻扎在燕归乡一带。
穆念青说过,他白日有演练。
不过,如此忙碌奔波,仅仅是因为演练么?
苏戚不相信。
她谋划着再套几句话,春芽却不愿开口了,一味瞅着沾染露水的迎春花,眼睛含满羞怯与艳羡。
没一会儿,泪珠子便滚落两腮,止也止不住。
“苏姑娘对不住……”
春芽连连道歉,掩着脸跑了。
这姑娘是真的爱哭,情绪上头什么也顾不了。
苏戚没辙,叹口气揉太阳穴。
她最怕女孩子哭,一哭,她就不知所措。
其实春芽也是个可怜的,举目无亲身世飘零,一颗芳心错付他人。穆念青把人家的魂儿都勾走了,还不负责善后,把人当个婢女使唤,属实有点棒槌。
苏戚现在没心力也没资格置喙穆念青的感情生活,纯属被春芽的眼泪闹得心烦。她在屋子里呆了片刻,扶着墙出去找人。
院子里绕了一圈,最后在柴房后面窥见了春芽的身影。
谢春芽蹲在地上,捏着树枝写写画画,嘴里呜咽着什么话。苏戚眯着眼睛辨别半晌,总算认出地上许多个歪歪扭扭的“穆”字。
落笔很生疏,一看就是模仿着画出来的字形。
普通人家的女儿鲜少习字,而春芽显然不通文墨。想必这笔画复杂的“穆”,都是她反复练习记下来的。
春芽写,苏戚看。眼见满地都是字了,这姑娘突然恶狠狠地扔了树枝,用脚踩乱地上的痕迹,低声骂道:“真真是个夯货,别人拿玩笑话逗你呢,怎么就当了真?谁要娶你,谁娶你?”
骂完,又捂住脸,嘶声嚎啕大哭。
“我怎么就没答应他呀……那时候要什么脸面,脸面有何用……”
春芽越哭越伤心,清秀的脸蛋毫无形象各种狰狞,完全顾不得遮掩动静了。这模样哪儿像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简直是丢了心爱宝贝的孩童,悲恸得真情实意,可笑又可怜。
苏戚不理解一个人身体里怎么能有这么多眼泪。她静悄悄站了很久,独自回到卧房,钻进被窝蒙住脑袋。
后来春芽也回来了,看见她在床上睡着,暗自松了口气,踮着脚走近来放下罗帐。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春芽哑声唤道:“苏姑娘?”
苏戚闭着眼睛没吱声。
春芽低低地说:“对不住啊,我这么烦人。”
苏戚听着脚步声远去,一时间不知作何感想。脑子里钝钝的,记起昔日春光,山寺暴雨,欢笑恣意与苦痛疲倦的过往。她想到了很多人,以及他们跌宕交错的人生,深重的怅惘蒙住心脏,呼吸之间尽是物是人非的苍凉。
曾几何时,穆念青也是简单热烈的少年,该哭哭该笑笑,哪管旁人眼光。
她亦肆意而活,只管当时欢愉,不问明日如何。
可每个人终究被卷进混乱的局势里,各有各的因,各结各的果。
次日,午觉过后,屋子里进来几个陌生婆子。一见面,就喜笑颜开地说吉祥话,拉着苏戚的手又揉又捏,夸她颜色好,百里挑一的美人。又说腰细屁股瘦,以后多养养,定能生个大胖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