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情相悦却不能长相厮守,无疑是世间最令人痛惜之事。
更遑论天人永隔。
赵郢小心翼翼地拆开,一字一字看完这封不算长的信。
“赵郢,赵郢。
今夜月亮很圆,不知你有没有抬头看。
晋朝皇宫里也有座梅园,每年都会拔去花小且颜色淡的。因而一年年开得越来越好,每一朵花红得似血,争奇斗艳。
谁说梅花清雅干净、不争不抢,这皇宫里,人人都活成了一个样子。
但我不喜欢呀。
赵郢。
你知不知道,你王府里的梅花全天下最好看。
我做梦都想再看一眼。”
看一眼那片红梅,看一眼那个人。
阿绻的梦,终究是到死都没有实现。
赵郢慢慢红了眼眶,这个高大威严的男人,无助地弯下脊背伏在桌上。
手里仍紧紧握着那支红梅簪子。
容嫱鼻子酸了酸,悄然离开前厅,并吩咐了下人不要去打搅。
她想起从前在肃王府的日子,娘亲偶尔偷偷来看她,有那么一次却是抱着她流眼泪。
她说她好累啊。
说阿绻后悔了,阿绻想回去。
皇宫不是她的归宿,赵郢才是。
她说:“嫱儿,你不要和娘亲一样,你要幸福,长久地幸福。”
正月里,风仍冰冰凉凉,她逛了会儿,收拾好心情,便回了摄政王府。
方氏正在她屋里,听见动静立马高兴道:“嫱儿,快来快来!”
她这个年过得极好,和儿子准儿媳热热闹闹地在一块,脸色一日比一日红润。
她平日里清闲,之前每日往秦宓屋里送一盅汤,结果害苦了容嫱。
经她委婉控诉,方氏催生孙儿的热情才歇下去。
她如今热衷上街买东西,不是给容嫱的,便是为未来孙儿孙女准备。
容嫱一听她的语气,便猜到八成是又买了什么。
方氏打开一只两个巴掌大的精致乌漆木盒,露出里头碧绿通透的一大块祖母绿。
容嫱:“……”这么大的祖母绿可不常见,不会是父亲方才提的那块吧?
方氏得意道:“如何,聚宝阁掌柜说许多人看上眼了,还好我下手快。”
容嫱估了估价,又想了想秦宓有多少钱,稍稍放了些心。
方氏喜滋滋想着:“我拿去让人做一套头面,等你们大喜的时候添彩头。”
她向来是个行动派,说着就出门了。
过了两日,再见到赵郢时,他还颇为遗憾,说那祖母绿不知被谁买走了,早知不该犹豫的。
容嫱只能悻悻安慰一番。
二人大婚定在九月初十,最近的好日子其实是容娇娇与齐盛成婚那日,但秦宓不肯同办。
红绸灯笼从赵郢使团所在的燕然馆一直挂到摄政王府,连着几条长街喜气洋洋。
百姓探头争看,伸手去接迎亲队伍撒下的喜糖和碎银子
十三年痴心铺就十里红妆,秦宓终于娶到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儿。
拜过天地高堂,他听着礼官高声念出那几个字:“夫妻对拜——”
夫妻。
秦宓握住她火红嫁衣外纤细的手,裙面上,金银线交织绣出的芙蓉锦鲤活灵活现,处处透露着喜乐吉祥。
容嫱眼前一片红,盖头遮住她所有视线,唯有手上传来他温暖的感触。
就好似许多年前,他教她写字,也是这般握住她的手,一笔一划写下嫱儿两个字,再写上秦宓。
嫱儿与秦宓,从此紧密相连。
盖头掀开,即便已经朝夕相对许久,秦宓的心仍旧难以控制地飞快跳动起来。
红色嫁衣衬得容嫱越发面粉如桃,红唇娇艳,一双眼波光流转,含着水一般的温柔羞怯。
“嫱儿。”他俯下身来,吻在她额头,带着无比的珍重和爱恋。
“我这几日,总是做一个梦。”他忽然道。
“我梦见你没有退婚,嫁给了赵顷。”
容嫱仰头,对上他深邃如海的眸子。
他嘴唇颤了颤:“……然后你死了。”
秦宓抱住面前的人,力道大得仿佛想将她揉作自己不可分离的骨血,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感到一些安心。
容嫱想到上辈子,埋首在他颈间,叹了口气:“梦见我死了啊……”
秦宓心随着她的话语狠狠揪起来,梦里他远在边关,原是为了逃避她将要成婚的事。
他以为自己这样选择放手,是极大度、宽广的。
如今才知道,那是如何的懦弱、蠢笨。
若是再来一次,他一定死死抓住她的手,再也不放开。
只是单单回想起这个梦,秦宓心底便升腾起一股戾气。
他离京时,那样一个娇美温柔的姑娘,不过数月,却被欺负得苍白单薄、瘦骨伶仃。
他一身寒光甲胄日夜兼程,提着剑冲进赵相府,却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那把染过敌寇鲜血的利剑挥起又落下,从相府杀到侯府,片甲不留。
他整个人浸在血色之中,丢了剑大哭大笑。
那一日,整个京城都知道,那位铁腕手段、清冷性情的摄政王殿下,疯了。
容嫱感觉到一点不对劲,她轻轻捧住男人的脸,望进他那双正一点点染上血色的黑眸。
她浅浅一笑,声音清甜地撒娇:“夫君,你为什么不看我呀?”
秦宓猛地回神,愣愣道:“方才叫我什么?”
“夫君呀。”容嫱仰头亲了他一下,笑眼弯弯,“我是你的了。”
他认真看过她每一处,如此鲜活、真实。
他终于放松下来,低头吻住容嫱双唇,良久,一声喟叹。
“你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