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八,崇亲王赵郢抵京那日,带来一个举国惊动的消息。
云朝将会派出一位和亲公主,与晋朝永结秦晋之好。
众所周知,晋国陛下年方十一,还未到充盈后宫的年纪。
于是众人的目光遍历整个朝堂,最后锁定了年轻且未娶妻的摄政王。
一时之间,全京城纷纷猜测着云朝和亲公主的人选。
有人说,定是那对摄政王早就芳心暗许的小公主赵轻雁。
亦有人摇摇头,说小公主最得崇亲王疼爱,必不舍得让她远离故土。
最后还有那么一小部分人,想着想着,想到当初京城传遍了的小道消息。
“…早先不是说,摄政王那名外室乃是崇亲王的女儿?”
边上的人磕着瓜子儿,对此嗤之以鼻:“都过去这么久了,若是真的,崇亲王会一点反应都没有?”
“且不说真假,就算是亲王之女,那也应该是郡主吧?”
郡主和公主可不是一个等级的。
“高兄说的也有理……”
无论外头传成什么样子,过了年,容嫱依旧日日留在摄政王府,小日子过得滋滋润润。
上元一过,秦宓便穿上官服例行上朝去了。
半个正月二人几乎形影不离,秦宓去哪儿都要带上她。
府里的下人看着眼色,对容嫱也越发恭敬,如今要添置个大件、修葺座院子,秦宓不在,下人便会来询问她的意思。
更不必说有人往王府递拜帖和礼单,大半都要经过她的手,俨然已是王府女主人的派头。
这会儿见容嫱吃完了早饭,净了手,面上带笑,似乎心情良好。
一边的丫鬟才上前来禀告:“姑娘,表小姐想见您。”
容嫱对着铜镜,拿起一对耳坠比了比,又放下:“让她进来吧。”
容嫱自从在王府住下,根本没有另外收拾屋子,一直便歇在秦宓这里。
原先别院的东西,也都陆陆续续搬了过来。
真是有伤风化。
方蕖酸溜溜地想着,但眼下她有求于人,只能做出低眉顺眼的样子。
她抽泣一声,红着眼睛扑通一声跪下去:“容姑娘,你帮帮我吧。”
容嫱戴耳坠的手一顿,心道她可真是能屈能伸。
她自然知道方蕖为何而来。
“方小姐不想嫁入周家?”
方蕖没想到她这么直接,又抽泣几下,柔柔道:“姑娘蕙质兰心。”
“周大人从五品知州,虽非京官,但家风清正,方小姐看不上?”容嫱慢悠悠道。
方蕖扯出一个笑:“可我听说,周大人之子,不学无术、已有五个妾室。你我都是女子,何必为难?”
容嫱拨了拨耳朵上天青色的耳坠,淡淡道:“方姨分明给了你别的选择,还给了你十天时间,是你自己选了周家。”
方蕖暗暗咬牙。
另一个吴家,最高才做到七品县丞,京城里随便嫁一个都比这强。她怎么甘心。
“容姑娘,我舍不得姑母,我想留在京城。”她落下几滴泪,梨花带雨,“哪怕终身不嫁,也行的。”
容嫱才没那么傻,将这么个麻烦放在自己和秦宓身边。
她起身送客:“你的婚事,是方姨做主。你自去与她说,在我这里哭有什么用。”
“容嫱,之前的事确实是我不对。可是云朝公主一旦过门,只怕你也没有好日子过,咱们不如联手,我还能帮衬帮衬你。”
她跪着过来拽住容嫱的裙角,抽噎得我见犹怜。
容嫱扯回自己的裙角,好笑道:“王爷除了我,不会有别人了。既然你觉得周公子人品不好,那我晚些去和姑母说说——”
方蕖眼底显出一点光芒。
“——再帮你说说吴家那门亲吧,七品县丞之家,虽非大富大贵,但也足够你安心过日子。”
方蕖哭声一停,摇了摇头:“我不要,我不要。区区七品,怎么配得上我。”
容嫱意料之中,似笑非笑:“那就还是周家。”
方蕖还要说什么,两个丫鬟已经上前来,一左一右把她架走了。
千醉哼了一声,得意道:“还说什么云朝公主,我家小姐就是真真的云朝公主呢!”
“就你嗓门大。”宋竹无奈。
容嫱好笑地让她安静下来:“车备好了吗,我们去燕然馆。”
“要去见亲王殿下吗?”
“嗯。”容嫱抽出袖中密封完好的信封。
阿倩说,她当年在收拾云贵妃遗物时,发现了这封不曾寄出的信。
“我没看,却猜到这是给谁的。”
容嫱摩挲着封口处用朱砂绘制的一朵红梅,几年过去,即使阿倩有心保存,颜色也已褪去大半。
她又拿出一支红梅簪子,上面用来雕琢梅花的宝石鲜艳如昨,似乎能借此窥探出几分美人当年绝代的风华。
“宫变前一夜,娘娘把这支簪子交给我,我那时不明白,后来想想,恐怕是不愿意她唯一的念想也腐烂在深宫中,我便带了出来。”
云朝此次来晋,一行人都住在燕然馆。容嫱上几次都是随秦宓一起,这是第一次自己过来。
门口的守卫看见是她,行过礼便放行。
在前厅等了一会儿,便见崇亲王赵郢从门外走进来。
他今年不过三十六,一路风霜雨雪都堆作眼角细纹,那些彻夜难眠的相思,便沉作眼底流淌的浓墨。
“嫱儿。”
即便已经相认,也见过好几次,面对这个已经在自己不知道时长大成人的女儿,赵郢仍有些不知所措。
容嫱粲然一笑:“父亲。”
赵郢不自觉露出笑来,让下人准备了各式各样的糕点:“怎么过来了,正好,昨日上街,我给你买了好多东西,一会儿带回去。”
“父亲不必破费。”
秦宓给她买就算了,方姨也爱给她买,短短半月,王府已经单辟了一间库房出来存她的东西,再多真的要放不下了。
赵郢:“好好好,下次少买些。”顿了顿,忽然道,“我昨日看见聚宝阁有一颗这么大的祖母绿,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他原本想买,只是那颜色虽好看,却不适合小姑娘,因而犹豫了。
容嫱心里叹了口气:“不说这个。”她把信和红梅簪子一齐递给他,“这些…是娘亲遗物里的。”
赵郢温和的笑意渐渐灰暗下去,他摸了摸簪子,苦笑道:“这是当年梅园一见倾心,我送给阿绻的礼物。”
他喃喃道:“原来她一直留着。”
容嫱不忍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