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们下了楼,回到了街上。
许是被街上的熙熙攘攘所打动,润玉也慢慢地分开了心,不再只想着见生母一事。
叶昙拿起路边小贩的一个面具盖在脸上,在润玉身边走来走去。
“润玉,你看这个面具好不好看?”
润玉看过去,那是一个黑色的狐狸面具,上面画了几条红纹,显得既可爱又神秘,“喜欢就买下。”
她又拿起一个白色的狐狸面具,好像和这个黑色的是一对,她给润玉戴了上去。
“我们一人戴一个好不好?”
“都依你。”
他笑着付了钱,转身却发现叶昙正站在不远处,和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说着话,旁边还有一个妇人似乎也在买冰糖葫芦。
“叶儿,不要离我太远了,不然我找不到你。”
他走向叶昙的身边,将面具翻到头顶。
侧眼望去,那是一个穿着红衣、带着鲤鱼面具的妇人。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觉得那身红衣刺眼得很,心里像是有根刺在堵着,这种强烈的情绪让他非常不喜欢,于是他疏远地笑道,“这位夫人,我娘子贪玩,没有打扰到夫人吧。”
鲤鱼面具的妇人呆呆地摇了摇头。
润玉牵住了叶昙的手,想将她带离这个让他不舒服的地方,但是叶昙强行把他留在了这里,指着路边的馄饨摊说,“我想吃馄饨了,正好这位……夫人也在等人,我们就一起坐下来吃吧。”
为什么要一起吃?
他心里满是疑问,却拗不过叶昙,被拉扯着和那位夫人坐到了一个桌上。
“店家,我们这里三碗馄饨!”
点了单之后,叶昙摘下了黑色的面具放在桌子上。
“这里卖的冰糖葫芦好好吃,我再去买一串来,你等我一下。”
不等润玉说什么,叶昙就兴冲冲地走了,留下润玉尴尬地不知道要和这位夫人说什么。
他轻咳了嗓子问道,“夫人可是在等丈夫和孩子?”
妇人轻声回答,“我在等我的孩子。他偷偷溜出去玩了很久,我怎么也找不到他了。”
润玉开解地说道,“您不用担心,孩子玩累了自然会想要回来了。到时候,就是他着急想回家了。”
妇人小心地问道,“真的吗,玩累了就会回家了?”
他肯定地回答,“是的,天底下的孩子都是如此。”
但是妇人又摇头。
“可我对他很不好,经常打他骂他,有时候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对他。他心里一定很恨我,所以才不愿意回家。如果他在外面过得很好,不回家……也是没有关系的。”
“您怎么能这么想?人心隔肚皮,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总是会有些隔阂。”
他自嘲一笑,“就好比我。我的嫡母对我,就是没有对她亲生的孩子那样亲热,还总是防备着我,怕我有朝一日会反过来对付她。其实我根本没有这种心思,我只要能和我的妻子在一起,不管做什么我都会很开心。”
润玉转头看向和小贩讨价还价的叶昙,脸上是微笑。
妇人问道,“你……已经成婚了吗?”
提起了叶昙,润玉不禁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
“我和她在一个很隐秘的地方,已经拜过堂成了亲,她就是我的妻子。我们只等一个月后,另外举行一个盛大的仪式罢了。”
妇人哑着声音说道,“你看起来很幸福。”
“是的。天底下没有什么比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更加幸福的事了。”他对着妇人说,“您的孩子一定会体谅您这份心意的,他很快就会回到您的身边。”
妇人面具后留下了一行行泪珠,“等我的孩子回来了,我真的想对他说——
“是娘亲错了,娘亲不该那样对你,其实娘亲心里比你还要痛苦百倍。只要你过得幸福快乐,娘亲宁可远远地看着你,不去打扰你平静的日子,也不愿让你再因为回想起往事而痛苦流泪。”
润玉感叹地说道,“你的苦心,他一定会知道的。”
等叶昙买完冰糖葫芦回到馄饨摊的时候,这里只有润玉一个人了。
她东张西望也没看见那个人,润玉好奇地问,“娘子,你在找什么?”
“刚才的那位夫人呢?”
“她呀,”润玉答道,“她说她还有点事要先回去,还说今天她已经心满意足了,要我们慢慢吃馄饨。你看这人说的话怪不怪?”
叶昙干巴巴地回答,“好像是有点。那我不在的时候,你们说了些什么?”
他长叹一声,“也没什么。那位夫人的孩子离家出走了,她很着急想找回孩子,又怕孩子不愿意和她回家,正在伤心懊悔呢。”
“还有吗?”
“她还说,是她以前做错了不该打骂孩子,要是孩子能够过得开心快乐,她不愿意再去打扰孩子的生活。”
呃,还真是言简意赅。
润玉回过神来,“娘子,你为什么这么好奇?”
叶昙用一根手指挑起他的下巴,“因为我怕你被人骗走啊,那我要去哪里找你?”
“娘子,这才是为夫要担心的事。”
她顺手捏住润玉的双颊,“我才不会乱走,你不是看见我去买冰糖葫芦了吗?”
润玉反握住她的手掌,“那冰糖葫芦呢?”
“我本来想把剩下的全部买下来,但是小贩说他另外要给别人送货,不能卖给我了。”她撅起嘴巴,“真是可惜。”
“我们再找个地方买些就是了,先吃馄饨吧。”
在他们不远处,带着鲤鱼面具的妇人取下这层面具,露出了她左脸上的伤疤。
“鲤儿,娘对不起你,害你幼年时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罪。如今有叶昙在你身边陪着你,你如此幸福快乐,为娘怎能让你沉入痛苦的深渊。等我们报了大仇,你若还认我这个母亲,我们再续母子情缘。”
半天玩闹下来,润玉已经恢复了平静。
他问道,“彦佑什么时候会来?”
叶昙犹豫着回道,“应该不会来了。”
簌离本人都来了,彦佑还来做什么。
“不会来了?!”润玉诧异地问道,“不是说会来的吗?怎么又不来了。”
叶昙意有所指,“你刚才不是见到了你的生母吗?还聊了很久。”
“我什么时候见到……”
他忽然顿住了,见到了人聊了很久,不就是、就是——
“馄饨摊上的那位夫人?”
她懊恼地敲敲脑袋,“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也戴上了面具,就顺水推舟让你和她聊了一会儿,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走了。”
润玉愣在了原地,原来那个就是他的生母,那她说的话……
——我对你很不好,经常打你骂你,有时候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对你。
——是娘亲错了,娘亲不该那样对你,其实娘亲比你还要痛苦百倍。只要你过得幸福快乐,娘亲宁可远远地看着你,不去打扰你平静的日子,也不愿让你再因为娘亲伤心流泪。
“我……我们现在就去洞庭湖!我要当着她的面问她,我们马上去。”
“润玉!”
叶昙实在拉不住他,只能跟着他一起赶了一会儿路,到了洞庭湖边就一头冲进了湖底。
这是叶昙第二次到了湖底下,走在蜿蜒曲折的石阶上,她一直在分心看润玉是什么神情。这里和太湖实在太像了,不知润玉会不会对这里很熟悉。
润玉对这里确实有种很熟悉的感觉,他那模糊的记忆里,好像是有这样一条石阶。
走到了湖底,彦佑打开了大门,一看是他们,惊讶地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叶昙解释道,“润玉坚持要到这里来看看。她回来了吗?”
彦佑答道,“回是回来了。你们又是怎么回事?”
“先进去再说吧。”
叶昙推开彦佑,领着润玉进了门。
润玉此刻心里五味杂陈,他想要问很多问题,为什么生了他又伤害他、抛弃他?为什么来见他却隔着一层面具、不敢当面认他?是害怕还是懊悔,对他说的那些话又算什么?
内室里,簌离还在回想着在街上看到的润玉和叶昙。他们原来已经成了亲,是真正的夫妻了。那她可要给这个儿媳准备一些东西才行,明天就让彦佑带到天界去吧。
门帘被拉开,她头也不回地说道,“彦佑,你去把我收藏的珍珠拿过来,明天都带过去给叶昙,就当是我给她的见面礼。他们成了亲也不说一声,害我都没来得及提前准备。”
但是‘彦佑’没有说一句话。
她诧异地回头,却看见了润玉站在门外。
“你……”她赶紧转过身,将脸上的伤疤遮盖好,“是什么风把夜神殿下吹到洞庭来了?”
润玉心里的话全都化为眼泪流了出来,“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何必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簌离努力镇定下来,“夜神殿下说笑了,小仙是洞庭水君,怎会不知道殿下是何许人。”
他走到簌离对面,按住她的肩膀问道,“你说说我除了是夜神之外,还是你的谁?”他问道,“你既然来见我,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小仙身份低微,怎能和夜神殿下攀上关系?”
润玉气急地说道,“你刚才还很热情地和我说话,怎么现在就换了一副面孔?这几千年来,我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惦念自己的生母,我原以为母亲是爱我的,但是你却如此退避三舍,视我如同陌路,果真是我自作多情吗?”
簌离挣脱他的桎梏,端着疏离的笑容说道,“夜神殿下的母神乃是天后娘娘,和小仙又有什么交情可言呢?”
“你刚刚才说过,你的孩子出门便不见人影了,果真不是我吗?”
在沉默之际,彦佑领着鲤儿进来了。
鲤儿听话地对簌离说道,“娘亲,是鲤儿不好,鲤儿没有告诉娘亲便独自出去玩,让娘亲担心了这么久,鲤儿向娘亲告罪。”
簌离赶紧一把拉过鲤儿抱在怀里,“没关系,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了!”
她含着泪看向润玉,“夜神殿下,真的是你找错人了。”
润玉紧紧地咬上嘴唇,“看来真是小神认错人了,润玉无意纠缠,就此拜别!”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叶昙无奈地看着簌离,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她每次都能准确无误地做出最差的决定呢?
既然润玉都找上门来了,就干干脆脆承认了他们的关系难道不好吗?
润玉故意挑在这个时间来见她,就是想要问清楚当年的事情,和她修复修复一下关系,为什么还含含糊糊、扭扭捏捏呢?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这么大好的机会你错过了,就真的不会有下次了。你,好自为之吧。”
她走出门后,彦佑也跟着走了过来。
“这是怎么了?我看干娘很开心地回来了,还以为你们谈得很愉快,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不是说好了你带人来吗,结果你人还在这里一步都没有动过,一个个要气死我才好!”
他恬着脸回答,“干娘执意要这么做,我没办法阻拦,也只能顺着她的意思来。”
“呸,你明明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叶昙毫不留情地揭穿他,“你不好好劝着她,我看你怎么把穗禾带回来。照她这么油盐不进,你和穗禾迟早告吹,到时候你就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来求我都不顶用了。”
“啊,不会吧……”
她呵呵一笑,“你看会不会!记着我说过的话,没事别出门,要是打乱了我的计划,小心你的皮。”
“是是是。”
彦佑转身走向内室,开口便是,“干娘,你先听我好好说……”
打发了这条蛇做事之后,叶昙追上了润玉的脚步。
她从润玉的背影就能感受到,他现在心情有多低落。
本来他心怀忐忑地来,好不容易恢复了理智能够平静面对,结果被簌离这一下闹成这个样子,怕是短时间内他都不会想要见她了。
一滴摇摇晃晃的水珠砸到她的脸上,绽放出哀伤的水花。
叶昙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是润玉在流泪。他一定五味杂陈,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将所有的情绪融进泪水中。
“娘子,我觉得今天是我做错了,我不该出现在这里,这样至少在我心里,她还是一个有苦衷的母亲,而不是一个把我抛弃、有了别的孩子的残酷之人。”
润玉的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他应该只记得短短几个片段,才会对今日有一点期待,但是这点期待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算了,即使没有她,你也依旧长成这么优秀的样子。相信我,你是一个足以让我骄傲的夫君,我今后还要靠你养一辈子呢,现在这么颓废可不行。”
他顺手牵起叶昙的手,“娘子,我现在真的只有你一个了。”
“你不只有我,我爹娘和父亲也会是你的家人。既然这个家呆不下去了,你就去另找一个家吧。”
“娘子……”
润玉泪眼汪汪地看着叶昙,她笑骂道,“这么大人了还和我撒娇,说出去哪里像个应龙夜神。好了,我们出来这么久,是该回去了。”
他们启程返回天界。
这下好了,从药仙那里拿的火烧伤药也派不上用场了,叶昙只能郁闷地收在衣柜里。
润玉这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洛霖和临秀看在眼里,他们找到叶昙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叶昙一摊手,“爹、娘,这也不能怨我,我也不想事情变成这样,但偏偏事情就变成这样了。你也知道洞庭水君的性格,我真是服了她每次都能选错,就算我有通天的本事,也没办法钻进她的脑袋改变她的决定啊。”
洛霖长叹,簌离那人他也不能多说什么,毕竟事情没有发生在他身上,他没有立场指责别人。
“润玉的生辰快到了,他受此挫折想来心情也不好,你就多费点心思安慰他吧。”
“那他的生辰,是谁操办、怎么操办?”
这个问题问倒洛霖了,他久不在天界,怎么知道以前润玉的生辰是怎么过的?
“……你做主就行了,润玉不会有意见的。”
“啊?我吗?”
轮到叶昙傻眼了,“我估计他以前最多也就是,随随便便吃顿好的打发了,现在住进了咱们家,不能也这样吧?”
“你可以去问问润玉,看他有什么想法,不如现在就去吧!”
他把叶昙一推,让她赶紧去找润玉了。
临秀嘴角抽搐着,“师兄,我看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把这个问题扔给小昙了。”
洛霖一嗔道,“话不要说得这么直,心里知道就够了。”
…师兄坑起女儿来,也是毫不客气呢。
叶昙慢吞吞去到温如小院,润玉正坐在院子里一边看书一边摆棋子。听到她的脚步声,便放下书十分开心地看着她。
“娘子。”
“你在下棋呀。”
他看着棋盘笑道,“今日闲来无事,研究一下棋谱打发时间。”
她坐到石凳上小心翼翼地问道,“没几日就是你的生辰了,你想要怎么过?”
“生辰啊,”润玉随意地摆弄着棋子,“从前我一个人过,现在有娘子在,自然是和娘子一起过。不如就让厨房做几个好菜,我们坐在一起尽情饮酒欢笑,娘子觉得如何?”
还真是被她说中了,以前没有人给润玉过生辰。
“这样就够了吗?你想要什么礼物吗,只要我弄得到,我都可以弄来送给你。”
润玉一愣,然后笑着低下头回答,“有娘子在我身边,润玉早已别无所求。若是要再说些什么,那就是希望娘子能够永远开心快乐,这便是润玉毕生所求。”
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他还是没有说他最想要什么东西。
送人礼物也是件费脑力的事情呀。
紫方云宫。
荼姚小心地扶起穗禾,把汤药吹凉了喂给她喝。
“孩子,你在毗娑牢狱受苦了。”
穗禾闭上眼睛躲进荼姚的怀里回答道,“……穗禾不苦,姨母还是把穗禾救出来了。”
“你知不知道姨母这些日子有多苦闷,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我找了陛下无数次,但是每次陛下都以各种各样的理由不见我。他还以为我不知道,他就是和元香那个贱人在一起逍遥快活。等到陛下的感情淡了,不把那个贱人千刀万剐,难消我心头之恨!”
“姨母不要,千万不要这样!”穗禾劝阻道,“穗禾知道姨母心里的苦闷,但是现如今穗禾一条命还挂在天妃身上,只盼姨母能够费心为穗禾着想,不要为难天妃才好。”
荼姚扯起嘴角,“是叶昙告诉你的吧。也是,元香就是出自洛湘府,还是叶昙一手提拔的她,她们自然是要互相维护了。你放心,姨母行事自有分寸,陛下对着旧人余情未了才会对元香照顾有加,等出现了第二个神似旧人的人,陛下便会移情别恋,元香就可以让我们随意处置了。到时候,你受的所有苦痛,姨母都会让元香一一偿还。”
“……是。”
她又说道,“润玉不久后就会和叶昙大婚,我们也不能落在后面。等润玉的婚事过去之后,我就向陛下提议让旭凤大婚。”
穗禾惊讶地问道,“可我的身体,短时间内是好不了的。”
“没关系,我让旭凤纳杜佳为侧妃,等你身体好了再让你做正妃,时间刚好配得上。”
想起在梦珠里看到的画面,穗禾推脱道,“还是看我的身体恢复得如何,再做决定吧。”
“好,你快点养好身子,才能早点嫁给旭凤。”
旭凤旭凤旭凤,为什么姨母每句话都离不开旭凤?!难道她穗禾除了能做旭凤的正妃之外,就再也没有一个优点能够摆上台面了吗?
这么多年,她虽说没有把鸟族发扬光大,但至少也是兢兢业业、处处为鸟族着想,莫非这些在姨母看来都算不上什么吗?
穗禾摇摇头说道,“姨母,这药喝了有些昏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