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晁连连后退几步。
“是、是吗?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他的话说到这份上,荼姚是不会再骗他了,看来小昙真的……
“我要去陪她最后一程,你好自为之。”
眼见他越走越远,荼姚高声说道,“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毗娑牢狱外,太微冷哼着拂袖而去。
荼姚瘫坐在地念道,“我就不该鬼迷心窍嫁给太微,结果沦落到这幅田地,都是我识人不清犯下的错。”
洛湘府。
焦急的众人好不容易等来了廉晁,可他的沉默却让所有人失望了。
药仙勉强打破了缄默,“我的镇痛汤熬好了,这就让公主喝下。”
他端着一碗药,离开这个沉重得让他窒息的地方。
“公主,喝药了。这碗药可以缓解疼痛,您慢点儿喝。”
叶昙在药仙的帮助下坐起来,端起药碗平静喝了下去。
“喝了药再好好休息一会儿,很快就没事了。”
她拉住药仙的手,滚烫的手心让药仙忍不住缩了缩。
“公主有、有何事吩咐?”
“你老实告诉我,我还能活多久?”
药仙顾左右而言其他,“公主不必担心这件事,老药头一定会治好公主的。”
“我的身体我最清楚不过。你老老实实告诉我,我还能活几天?”
他颤抖着不敢看叶昙的脸。
“这个、这个……”
他真的不敢说出来啊。
“还不快说,净在浪费我的时间!万一我来不及……交代后事,你要怎么赔我?”
“公主!不要这么说……”
“还不回答我的问题,休想糊弄我。”
药仙颤抖着说道,“公主能撑到现在,已是罕见。如今琉璃净火已从灵台蔓延出来,顺着奇经八脉燃烧全身,怕是……怕是就在这几日了。”
叶昙的手无力垂下。
“还好尚有几日,我就怕下一刻便要。”
她吞吞口水定定神,从千机伞里拿出一个小壶交给药仙。
“我最怕在我死后,娘亲和润玉会承受不住打击做出傻事。这里面是忘川水,你费心多看着他们些,要是他们有什么迹象……你就骗他们喝下这个,千万不要让他们跟我一起死。”
“……是。”
“身上有纸笔吗?我还要写几封信。我虽然要死,但是决不能让我的计划前功尽弃。你守在这里,别让他们看见了。”
“是。”
许久之后,药仙萎靡不振地走了出来。
润玉问道,“叶儿喝了药怎么样了?”
他迟疑地回答,“公主正在休息。殿下只要不吵着公主,可以进去探视。”
润玉便匆匆进了内里。
看着躺在床上的叶昙,他心里悲痛万分,连忙放轻了脚步悄声走到床边。
他拂开叶昙被汗水打湿的头发,慢慢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叶昙能够得到片刻的安宁已实属不易,饶是这么轻缓的动作,对她来说却仿佛千斤压顶。
她睁开眼睛看到润玉,好不容易露出了一个笑容。
“润玉。”
他如梦初醒慌忙说道,“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叶昙回答道,“我在闭目养神。这些天,我吓着你们了。”
镇痛药分散了她的精神,让她说话有气无力,润玉只能更靠近她才听得到她的声音。
“没关系,只要你早点好起来,我们什么都不怕。”
好起来?
她怕是不会好了。
叶昙看着他眼下发青,像是许久没有睡过觉了,便往里面挪了个位置。
“你陪我睡会儿。”
“……好。”
润玉掀开被子侧躺在她身边,摸着她的侧脸哄她入睡。
叶昙才睡了不过几刻钟,她忽然睁大眼睛抽搐着坐起,靠在润玉身上又吐了一口血出来。
那血溅在地面上,竟然还在冒着热气!
“呃……好痛……”
她捂着脖子已经说不出话了。
“药仙!药仙!你快来看看!!”
药仙慌慌张张地来看叶昙的情况,见她额头上流着大滴汗水捂着喉咙,嘴角还带着血迹十分痛苦的模样。
他看向叶昙吐出来的血,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
“夜神殿下请让开,让公主平躺在床上。”
在给她脖子覆上了冰帕子之后,叶昙逐渐安静下来。
“公主,你感觉怎么样了?”
叶昙张张嘴巴,却发现她怎么也说不出一个字。她急得不得了,也只能勉强发出呃呃的声音。
药仙阻止了她的行动,“不要着急,先休息一会儿。”
她眼里瞬间流出了两行泪,捂着脖子抓住了药仙的手臂。
“公主别怕,没关系的。”
润玉看得五内俱焚,他问道,“叶儿这是怎么了?”
听到这里动静的临秀也走了进来,正好听到药仙的话。
“灼热之血已经烫坏了公主的喉咙,公主今后……怕是不能说话了。”
得到了确切的答复,叶昙抓着药仙的手逐渐松开了。
临秀上前一步追问道,“怎么可能,她刚才还是好好的,怎么就说不了话了?!你是不是看错了。”
“神上,”药仙失落地看着临秀,“我也希望我看错了,但公主喉管受损,小人也……”
“别说了,”润玉将他推开,抱起了暗自垂泪的叶昙,“叶儿别怕,有我在这里。”
药仙摇着头出去了,公主的情况比他预想得还要严重啊。琉璃净火刚到喉咙侵蚀了她的声音,下一步就是口鼻耳眼,到时候出现的状况只怕他们都承受不了。
叶昙被润玉紧紧抱在怀里,双眼含泪无助地看着临秀。
“神上,这该如何是好?”
临秀疯狂地走来走去,最后下了个决定。
“师尊……师尊!我去上清天找师尊,求她来救小昙!她一定有办法的,我这就和师兄去找她!”
她飞快地冲了出去。
润玉像是找到救星一般安慰叶昙道,“斗姆元君修为高深,一定能够救我们的。”
叶昙眨眨眼睛,靠在润玉肩头,泪水顺着她的脸庞浸湿了润玉的衣裳。
恍然间,润玉眼前像是炸开了一阵白光。这一刻,他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感觉逆鳞处传来一阵阵灼热之感,一个小小的哭声却带着巨大的悲痛席卷了他的神识。
逆鳞那里……是叶昙的一瓣本体。
虽然她不能说话,但是本体毫不保留地将她的感受传递给了润玉。
那么哀伤、那么无助、那么……绝望。
润玉终于知道她想说什么了。
她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都是为了让他们好受一点做出的伪装。其实她怕得要命,怕得甚至都不敢说出来。
“娘子,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不许你死、不许你离开我,我们还有几十万年要走下去,你怎么可以留我一个人?!”
叶昙艰难地抚上了他的脸颊,捏了捏。
这熟悉的打骂动作让润玉泪水奔腾而出。
上清天。
洛霖和临秀找到斗姆元君,希望她能够救下叶昙。
她叹息着说道,“你们带她来见我时,我曾为她卜过一卦。她身负两道劫难,一为情劫一为死劫。情劫乃死劫之因,死劫为情劫之果,二者不可避、不可解、不可移,如今正是她在应劫。我赠她青白双镯,是想她能静心修炼,现下看来她并未看出我的用心。”
“是弟子管教不严,才让她有此劫祸。稽首六界尊,弟子发下宏愿,恳请师尊帮助小女渡过此劫,洛霖定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
斗姆元君无奈地低下头,“你这又是何苦。”
“师尊,”临秀扑通一声跪下,“小昙虽不是我所出,但我早将她视为亲生骨肉。世间有哪个娘亲会眼睁睁看着孩子受苦、受罪,不管是什么方法,弟子都愿意一试。哪怕是逆天禁术,弟子也……”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洛霖一掌打晕。
“请师尊饶恕,临秀只是一时心切才会说此狂言谬论。”
“罢了,我知她救女心切。只是叶昙的情劫、死劫皆不可解,她对情爱有多沉溺,死劫在她身上就有多应验。一切都是注定,缘起缘灭你们当看开才是。”
洛霖有口难言。
“……是。”
南天门的守卫看到洛霖和临秀失望地回到天界,立刻转身告诉了燎原君,旭凤很快就得知了此事。
“火神殿下,属下看这琼华公主怕是……”
剩下的话他不用说,旭凤也明白了。
“我去看看她。”
他知道洛湘府现在不欢迎自己,所以他从后院□□而入,循着记忆来到了叶昙的小院。
仙侍刚刚给她换了一套衣物、被套,润玉和药仙还在大厅翻阅古籍,这里暂时没有多余人在,于是旭凤偷偷摸进了叶昙的房里。
“你……怎么样了?”
叶昙本来还在想有什么后事没有交代清楚,听见旭凤的声音,便轻轻闭上了眼睛,不想再理他。
这视而不见的模样让他挫折万分。
“我是来替母神向你道歉的,”他诚心地跪下,严肃地说道,“我知道母神让你遭受了莫大的苦楚,但是她如今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谅她吧。只要你原谅她,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不仅是火神、战神之位,连那个帝位我都可以让给大哥。”
叶昙闷闷地转身背对着他。
如果她还能说话,她只想对旭凤说一个字——滚!
要再多说点,那就是——给老娘有多远滚多远!
旭凤说道,“以后我每一日都会来,直到你亲口答应为止。你先休息,我走了。”
他才走出门,迎面就碰到了药仙。
药仙指着里面问道,“火神殿下是来看望公主的?”
“是,我有话想对她说,但是她不愿意和我说话。”
他解释道,“不是公主不愿意和殿下说话,是因为公主说不了话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人好好的躺在那里,什么叫说不了话?”
“火神殿下,琉璃净火你应该比我了解才是。如今净火已经蔓延到了公主的脖颈,你让一个喉管受损的人如何说得出话来?”
旭凤蹭蹭几步,“这才过了几日,就这么快了吗?那她……她不是……”
“您有什么话,趁着公主还能听见,便早一日说给她听吧。我还要送药给公主喝,暂时不奉陪了。”
他呆愣在原地,在听到有人的脚步后,急急离开了这里。
天牢。
旭凤面色不虞地看着门口的守卫,“……同样的话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火神殿下不要为难小的了。”
上次那位大人‘主动’定住了他们,让他们逃过一劫,但火神殿下看起来没有那位大人想得周全。
禹严听到风声走了出来。
“参见火神殿下。若是殿下想进毗娑牢狱,没有陛下的手谕,小人可不敢放行。”
“若是我偏要进呢?”
他只能无辜地说道,“请您不要让小人难做。”
…
走到毗娑牢狱门前,旭凤收了手里的凤翎剑,把禹严丢到地上,“这样你就不难做了吧?”
“咳咳,不难做不难做。小人告退!”
这火神真是一个莽夫,居然用这种方法逼他一起进来了。
旭凤推开千斤石门,看到盘坐的荼姚,立刻走上前去。
“母神!”
荼姚收起手里的琉璃宝珠,欣喜地看着旭凤,“旭儿,你怎么来了?”
“儿臣此番是想求母神去救叶昙!她变成现在这样,儿臣真的看不下去了。”
“她怎么了?你说她怎么样了?”
旭凤答道,“儿臣刚从洛湘府出来,知道琉璃净火已经燃烧到了她的咽喉,她现在已经不能说话了……”
“咽喉,这么快就到了咽喉了?那她不是……没有几日了?!”
“是!不然儿臣也不会违抗父帝之命来见母神。”
荼姚转身抬头忍住了眼泪。
“事到如今,已经药石无用了。你还是去看她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替她完成吧。”
“母神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不管是什么,儿臣都愿意去做。”
她憋回眼泪,转身严厉地问道,“旭凤,你告诉我,你把你的心里话真真切切地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叶昙?”
旭凤一愣,没想到这个时候了,她还问这件事。
“母神,儿臣已说得很清楚了,儿臣对叶昙没有男女之情,有的只是师徒之义。也许在母神看来有些荒诞,但儿臣在凡间历劫的二十年,虽然身为皇子有很多人服侍,但是只有叶昙一人是真心照顾儿臣。雪中送炭,永远都比锦上添花让人铭感在心。母神一直纠结于此,那儿臣只反问一句:若是叶昙不是妙龄少女而是白发阿婆,母神还会认为儿臣喜欢她吗?”
“如此……便好。”
“求母神救她一命。儿臣求您了、求您了母神!”
荼姚双手紧紧握拳,颤抖着说道,“我真的、无能无力。若是舍了我这条命能够救她,我早就这样做了……”
旭凤顿时泪如泉涌。
“她会变成这样,全是我一人之过。”荼姚捏紧了手里的宝珠,“如果她,我就去殉她。我在她的人生里缺失了一万七千年,今后就让我一点一滴弥补吧。”
他惊愕地看向荼姚,“母神,你在说什么?”
“天兵来了。你别被他们抓住,快点走吧。”
旭凤压下满腹的疑惑,在天兵赶来之前及时回去了。
他还没回到栖梧宫,就看见润玉失魂落魄地从九霄云殿回来了。
“大哥,你去找父帝了?”
润玉半晌才回答。
“是,我向父帝求取九转还魂金丹,但是父帝说仅存的那一颗,他早已让元香吃下了。”
“怎么会这样?”
这就算了,父帝说的那些话才是最让他寒心的。
说什么‘人生百年、修行千载,其实在我们上神的眼里,六界众生都与蜉蝣无异,短短一生毫无意义。沧海桑田少了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什么叫‘身为上神,不滞于物,不乱于情,你的修为还需精进。’
那父帝为什么要把九转还魂金丹给元香吃了呢?
说到底其实是他不想叶儿活下来,因为他忌惮叶儿的父亲。他如此心虚,说不定是因为这帝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
在他心中根本没有什么父子、夫妻、兄弟之情,所有人不过都是他手中的棋子。他才是这世界上一切的、一切的罪魁祸首!
——天道无情,父帝,润玉受教了。
他们两两相望、彼此无言之时,药仙匆匆找到了他们,拿着一本旧书兴奋地对他们说道,“我找到了,我找到了!你们看这里说苍云秘境内有还魂草,可以起而肉白骨。我认为这还魂草可以救公主一命!”
“还魂草!”
润玉抢过古书一看,书里确实记载了这样一句话。
“苍云秘境……我记得《六界游志》上说,苍云秘境凶险万分,守护还魂草的神兽更是异常勇猛,去取还魂草的人十有九不归。”
药仙一顿,“想来这还魂草确实稀罕少有、功效逆天,苍云秘境才会被传得如此神奇。”
“苍云秘境再凶险,只要还魂草能救叶儿,不管怎样我都要去!”
旭凤也说道,“大哥,你一个人势单力薄,我陪你一起去!你不愿叶昙死,我也不希望。”
“那我们便一起去吧。如果那神兽真的悍勇无比,让我来拖住它,你带着还魂草先回来救叶儿。”
“你怎么办?”
润玉苍白地笑道,“我好歹是应龙,不用担心我。”
哪怕隔着万水千山,他逆鳞上的昙花本体也会告诉他,还魂草到底有没有用。若是连还魂草都救不了叶儿,那他也不必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