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大和犬妖兄弟干巴巴守在院门外不知如何是好。他们嘴拙手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怎样才能哄叶昙开心。特别是犬妖兄弟,以前他们认为只要润玉在,什么事情都会安排得妥妥帖帖,根本不需要他们来操心。没想到有朝一日,连润玉也派不上用场了。
戌一看着走进院子的润玉,急切地问道,“夜神殿下,公主这样不吃不喝,我们该如何是好?”
润玉挫败地摇摇头,“叶儿前几日还好好的,我也不知她这是怎么了,不仅滴水未进,连滋养的汤药也未入口。她重伤初愈便这样糟蹋身体,我如何能看得下去?”
“我等也是这样想的,但公主就是不肯开门让我们进去看她,也不清楚她现在怎么样了。”
他一狠心说道,“风神已如坐针毡,水神也束手无策。不管她今后要打要骂,我今日也要把她带出来!”
润玉刚要进去,药仙带着酒仙、蛛娘便来到了小院。
他们急急制止了润玉的粗为,“殿下莫慌!不妨让我们进去好好劝劝公主,说不定我们的话比殿下的话更管用,殿下也不需和公主撕破了脸面。”
这话确实切中了润玉的内心,有人愿意当这个出头鸟、背这个黑锅,他自是愿意的。
“好,你们先进去看看。若是你们的话也不管用,那我只能强行进去了。”
几人连忙应允。
药仙敲响了叶昙的房门,低声说道,“少主,我们是主公的旧部。今日前来是有重大事宜想向少主禀告,少主务必见我等一面。”
房间内鸦雀无声,似乎没有人在内,但是片刻后忽然有了动静,像是桌子凳子被人不小心踢翻,“哐当”一声倒在地上。
房门被打开了一条细缝,传来了一个嘶哑的声音,“进来吧……”
众喜过望,互相对视几眼过后,药仙率先推开房门走了进去。房门在他们身后即刻关闭,一眨眼的功夫让人看不出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润玉心下五味杂陈,他总觉得叶昙有事情瞒着他,但是他莫名地心慌不敢问。
戌一看着润玉不虞的神色,小心地问道,“殿下,他们进去了没事吧?”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为什么润玉进不去,几个不相干的人进去了……但是他不敢问出来。虽然自己也不是聪明绝顶之徒,却也知道不该问的绝对不能问出,不管他有多好奇。
润玉叹口气回答,“无事。那是药仙,和叶儿有几分渊源,不会伤害她的。”
后又随口问道,“你们守在这里,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话说完他就后悔了。
这里是洛湘府、是水神的府邸,能有什么异常呢?天界重臣的官邸又住了皇子、公主,这里应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但是戌一皱起了眉头,招来了最小的戌五。
“殿下,自从我们来了这里,老五就一直在打喷嚏。”
回应他的是戌五十分应景的一声巨大的“哈啾”。
润玉连忙退避。
戌一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殿下,我不是说我五弟病了才打喷嚏。”
他走近一步低声说,“我这弟弟别的不行,但鼻子特别厉害。上次就是他顺着公主的气息,在忘川河边发现了公主的踪迹。”
好像是这么回事,润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这里没有外人,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得了允许,戌一立刻回道,“老五的意思是,洛湘府附近了很多人,但是他们什么时候来的、来这里要做什么,小的尚不能确定。只是看公主一脸惊讶的反应,这里以前恐怕不是这样的。”
这席话让润玉打起精神来,一时间他的脑海里想过很多事情,但他面色不显,仅是淡淡地答道,“好了,我知道了,我会解决这个问题的。”
他拍拍戌一的肩膀,“你做得很好。看来在练兵场里没少受训练,苦尽自有甘来的一日,以后会好起来的。”
戌一拱手回道,“谢殿下。”
润玉神色复杂地看向叶昙的房间,也不知药仙会和叶儿说些什么。
屋内,药仙几人郑重跪倒在叶儿面前,俯身贴地拜道,“老臣见过少主。”
少主?
叶昙喝口水润了润喉咙,轻轻问道,“你是来说这件事的?”
药仙回答,“我等几人是主公的旧部,原来一直在主公麾下效力。忘川一役中主公下落不明,我等被天帝分散不得相见,又一直遍寻主公下落不得,只能选择蛰伏不现。不识少主身份,请少主恕罪。”
原来他们是父亲的旧部。这样的话,以前她想不明白的事就说得通了。
他们这么关心自己,无非是想确认她是不是父亲的女儿,但是爹爹亲自出面阻拦,他们只能静观其变。然后父亲真的出现了,他们才从父亲口中得知了实情。
“……还有吗?”
药仙膝行几步上前说道,“我等已派人渗入魔界,得知主公当年遭袭击,皆因有人将主公的行踪泄露给魔界,魔界才会在行军路上设伏。这人是谁,老臣猜想少主应当有些眉目了。”
有些眉目?
应该说幕后主凶呼之欲出吧。
叶昙喃喃念道,“没想到他为了这个宝座,竟然做出了这样通敌叛界之事。”
难怪天帝这么紧张洛湘府的动向,原来是这件事一穿帮,他这个天帝就真的当不成了。谁还能服从一个为达目的,连亲哥都能借敌人之手除掉的人呢?
“这可真是……震惊天界的消息。”
“如今主公……我们所有人就指望少主了。”药仙声音哽咽起来,“请少主早日振作起来,完成主公未竟的功业。”
未竟的功业?
父亲哪有这么宏大的目标?
他在蛇山远避,一是为了天界的安定,二是为了那个狠毒的荼姚。他其实早就放弃了这些功名富贵,是这些人一直不知道罢了。
“功业?”
叶昙闭上了双眼仰头问道,“你们是想要我将天帝讨伐下台,还父亲一个公道吗?”
酒仙激动地说,“少主,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天帝不仁,天界早已乱做一团。群仙只待一个人举事将天帝赶下帝位,还天界一个太平!”
说的好听,算的倒好,想的挺美。
天帝登位数万年,也不见他们口中的这人出现,怕是下面的人早就认命了。如今天界人人自危,谁会愿意当这个靶子?
“假如我们举事成功了,那我是不是还要当这个天帝?”
药仙疑惑地回道,“既已成事,少主即为天命所归,尊为天帝有何不可?”
叶昙低头不语。
下跪的几人面面相觑,均不知叶昙到底是怎么想的。此时蛛娘忽然想到了润玉,她跪行几步上前问道,“少主可是在担心夜神?”
对了,还有夜神!
药仙看着沉默的叶昙说道,“少主,老臣知道少主心中纠葛万分。因为少主不是在父亲和未婚夫之间选一个,而是在父亲和夫君之间选一个。”
他说的没错,叶昙此刻正是心乱如麻。
父亲供她心头血修成人形,将她养在身边照顾,是养育之恩。润玉为她发下天道之誓,关心妥帖无微不至,是倾心所爱。她选了父亲,就要和润玉反目成仇;她选了润玉,就是对父亲忘恩负义。
不管选谁都要负了另一个,两个都是至亲至爱之人,究竟要怎么办才能把伤害降到最小?
他继续说道,“老臣感叹夜神对少主的情谊,只是在这大是大非面前,还请少主慎重决定。”
酒仙低叹一声,出了个不是主意的主意。
“少主两厢为难,我等有目共睹。不如少主先去试探一下天帝的口气,再回来定夺。”
“天帝?”药仙问道,“他还能……”
蛛娘打断了药仙的话说道,“对对对,如果天帝还是以前那个样子,那少主就不必犹豫了。”
这个主意虽然不能解决什么实际问题,但也不失为一个探路石。他们现在治丝而棼、一片混乱,倒不如先去看天帝怎么想的。
“我现在就去九霄云殿见天帝。”打定了注意,叶昙起身吩咐道,“你们先回药师宫等我的消息,或早或迟我会去找你们的。”
“是!”
她打开房门重新看见了太阳,以及……坐在院子里守在一旁的润玉。
听到了房门的声音,润玉立刻向里望去,终于见到了神情恍惚的叶昙。
大喜过望之下,他朝叶昙飞奔过去,忽视她身边神色各异的几人,将叶昙紧紧抱在怀里。
“叶儿,你终于愿意出来了,你知不知道我这几天有多担心你。你要记住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很多人在乎的!”
叶昙呆愣在原地。
她的手习惯性地举起,却一时间不知是该回抱住他,还是该推开他,最终只轻轻说了一句。
“我……没事。”
润玉没有察觉到叶昙的不自在,他上下打量着叶昙,发现她又瘦了许多,心疼地劝道,“你很久没吃东西了,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叶昙拉住了他,坚定地说,“我想去见天帝……陛下。”
“去见父帝?”
他疑惑地问道,但还是顺了叶昙的话,“不如我们先吃点东西,吃饱了再去见父帝,好不好?”
叶昙摇摇头,“我不饿,我想先见他。”
润玉蹙起眉头,此时他感觉叶昙有些不对劲,但是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她现在心事重重,似乎有什么事迫切需要解决,可是见父帝能解决她什么事呢?
“好,我陪你去见父帝。”
叶昙轻轻点头。
他们趁着守卫换班的空档出了洛湘府大门,药仙几人还没有走远,谈论的主题自然是润玉了。
蛛娘感叹地说道,“也难怪少主舍不得了。你看夜神哪哪儿都好,脸长得俊、修为也高、学识也不错,放眼天界我真找不出第二个那么好的。”
酒仙不屑道,“少主喜欢夜神那样的品性,我即使暂时找不到一模一样的,我也可以找几个小的,按照夜神的样子培养出来,你说少主最终会不会移情别恋?”
“你厉害你有本事去找,我等你的好消息。记得给我也留几个,我也喜欢那样的。”
蛛娘哼一声,又转问向药仙,“老药头你说天帝会怎么看?”
药仙捋捋胡子,不同意地回答,“少主这一去没什么用。天帝是什么性子,你我还不知道吗?我只不过想让少主看清情势,早日死心罢了。”
可惜夜神是天帝长子。若是他和天帝没什么血缘,即便是身份低微、修为低下,光是他待人接物的品行,也不失为少主的良配,只是奈何阴差阳错,难以挽回了。
九霄云殿。
叶昙拱手行礼道,“见过天帝……陛下,琼华今日求见有事相告。”
太微抬手一拦,“你们两个来得正好,本座正要去传召你们。”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本座长兄已然仙逝,你们的大婚需推迟到一年之后,待润玉守孝期年再择吉日。另,本座已封他为仁德天王,配享先贤殿。你们还有什么想补充的吗?”
“陛下,实不相瞒,仁德天王乃是养育琼华成人的父亲。如今父亲仙侍,琼华悲痛万分,祈求陛下允诺琼华守孝三年……”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太微呵斥了,“你这是什么混账话!”
叶昙一惊,诧异地看向帝座上的太微,“陛下……”
“仁德天王无妻无子,与你哪里有半分关系。别忘了,你是水神洛霖和风神临秀的女儿、是洛湘府少神,此事天界人尽皆知。若不是这样,你凭什么和本座长子缔结婚约?”
这番话逼得叶昙红了眼眶,润玉看在眼里急忙解释道,“父帝容禀,琼华只是一时伤心过度,才会说了这些胡话,等她平静下来就没事了。”
太微怒意稍安,“仁德天王念在与水神共同抗敌的情分上,这才舍身救你。若是你为了得到一些不属于你的东西,而故意攀扯关系的话,那本座只能替你爹娘好好训斥你了!”
润玉回道,“父帝放心,儿臣会回去劝诫琼华的。”
“退下吧。”
“是。”
润玉拉着呆滞的叶昙出了九霄云殿。
他们走后,一个黑衣人出现在了殿上。
太微问道,“洛湘府有什么动静?”
黑衣人回答,“启禀陛下,药仙、酒仙与公主密探了一阵。我等本想靠近探听,但是有几只犬妖闻到了属下的气息。属下怕泄露行踪不敢靠的太近,未能知道他们在谈什么。”
“药仙,酒仙?”
太微念着这两个名字,“他们早年是大哥的旧部,我念他们是丧家之犬没有下狠手,没想到他们不但不知悔改,还在叶昙身边伺机反扑于我。你们仔细盯着,要是他们和叶昙有什么异动,就地诛杀!”
黑衣人又问道,“那夜神殿下那边怎么交代?”
“不用顾忌他。本座不相信没有叶昙,他就真的活不下去了。下去吧,记着我的话。”
“是!”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叶昙,有什么了不起的。天界这么多女人,他就给润玉给到他不想再要为止,这样总能弥补了吧。
另一边,叶昙踉踉跄跄地跟在润玉身后回了洛湘府。
润玉紧张地问道,“叶儿,你知道你刚才说了什么话吗?”
叶昙失魂落魄地重复了一遍,“我说了什么?”
“父帝对岳……仁德天王的态度尚不明朗,你为何急于要说那样的话?”
她终于抬起眼睛看向润玉。
“我说的不对吗?难道他不是养育我一万八千年的父亲?他都舍身为我,我想为他守孝三年有什么不对?!”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润玉试图安抚她,“我是说你可以以另一种方式,比如说他是你的义父、师父这样的长辈,照样可以说服父帝。”
叶昙苦涩一笑,“对着师父和师娘,我可以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但是对着我的父亲,我如何能将他推到义父这个位置?从来只有由远及近,哪里来的由近及远?”
“可只有这样你才能守孝三年。不然凭你水神之女的身份,何来为天王守孝一说?”
“水神之女……水神之女。”叶昙眼泪夺眶而出,“就是因为这个身份,我被困在了天界,连为父守孝都做不了。”
她抽泣地说,“也许我早就该走的,我要是走了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了。”
润玉一听她这话,心中立刻警铃大作,“叶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要吓我!”
叶昙擦去脸上的泪水,“也许我们要好好理一理我们的关系了。”
他惊惶地抓住叶昙的手臂,“我们的关系有什么好理的?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夫君,难道还不够明确吗?”
“不是啊,”叶昙轻轻叹道,“在外人看来,我们只是未婚夫妻的关系。既然还没有大婚,那一切还是能够回转的。”
回转?
回转什么?
他们明明都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润玉逐渐恐慌起来,“叶儿,刚才是我错了,我不应该那样说你。你说的也对,岳父养育了你这么多年,你守孝三年以表孝心也无可厚非。我可以向父帝,将大婚推迟到三年之后,等你守孝完毕我们再大婚也不迟。一切都可以商量,你先冷静下来!”
“你要我怎么冷静得下来?”
叶昙忍耐许久的怒意终于爆发出来,“我父亲,他!他魂飞魄散到,连忘川河里都找不到他的游魂。”
她蹲在地上哭声越来越大,“如果我从始至终只是他的催命符,那我宁愿没有出现在这个世上。”
“叶儿……”润玉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他将叶昙整个环抱住,学着她以前安慰自己的话,“没关系的,会没关系的。”
时至今日叶昙才真正了解到,当初她安慰润玉的语气有多苍白空洞,这些话不但不能让她停止流泪,反而更加伤心。真是难为润玉,听她说了那么多没用的废话。
她的哭声被仙侍通报给了洛霖和临秀。二人赶到了叶昙的小院,见她蹲在地上哭泣不止,立刻上前询问。
润玉适时放开叶昙,交与临秀处理。
叶昙便抱着她娘哭泣。
“娘,我不想看到润玉,你让他走、快点走!”
临秀只得哄着她说道,“好好好,娘马上让他走,再也不来了。”
她给洛霖一个眼色,洛霖点点头带着润玉离开了小院。
“娘把他赶走了,没事了啊。”
“娘……娘……”叶昙什么也不说,只是抱着她嚎啕大哭。
洛霖带着润玉到了书房,急切地问道,“你和小昙这是怎么了?她为何要赶你?”
润玉抿抿嘴答道,“神上,刚才我们偷偷去九霄云殿见了父帝。许是父帝言辞过激,才让叶儿失控了。”
“我不想她出门就是怕会出事,你们倒好还偷溜出去了!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我要说什么好。”
他顿了顿思虑再三才说道,“叶儿她可能不止会赶我走,迟早您和风神神上都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