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边草丛里一阵嘻嘻索索的声音,立刻吸引了叶昙的注意力。
她挥出一道灵力,杂草叶子的顶端被精准地削去了一大截。
来不及为自己忽然上涨的修为震惊,她对着草丛喝道,“谁在那里!?”
一条九环赤蛇从草丛之中游出来,化为人形焦急地对她说道,“少主,你终于回来了!”
“阿大!”叶昙慌张地问道,“蛇山哪里去了?为什么我到处都找不到蛇山。父亲回来了吗,他在哪里?”
他低着头,说话间哽咽着。
“少主,蛇山的护山结界已经全部消失了,我们居住的小屋也一道不见了。阿大在此守卫多时,也不见主公和少主回来,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
“护山结界……都没了吗?”
叶昙脱力地跪坐在地上,揪着身旁的杂草紧紧攥在手里。
阿大应承道,“一切皆如少主所见,阿大没有说谎半句。发生这么大的事,主公为何未与少主一并回来?”
她的眼里滚落出大滴泪水,神情哀伤地看着阿大。
“父亲,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阿大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少主,这是什么意思?”
若在天界她还能心存一丝侥幸,但是现在蛇山发生的一切,也容不得她不相信了。
“都怪我,要是我和你们一起去法会,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是我,是我害了父亲……”
阿大明白了她未尽之意,难过地跪坐在她身边。
润玉心疼地半跪在叶昙身边,揽住她的肩膀安慰道,“这和你没有关系。你也受了这么多罪,不必怪到自己身上。”
他看了旭凤一眼,旭凤尴尬地摸摸鼻子,犹豫着上前说道,“母神已入毗娑牢狱服刑,你就不要执着了。”
“执着……我执着?!”
“对。母神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你就饶恕她吧。”
叶昙狠狠地看向旭凤,“你要我不要执着?那我问你,要是我杀了你的母神,再和你说我那是不小心而为之,劝你不要执着,你就真的能放下这件事了?!”
“这……你不会这样做的。”
她挣扎着自草丛上站起,“我会不会,你很快就知道了。”
旭凤赶紧站在叶昙身前拦住她,“你不要这样。我知你心里难受,其实母神也不好过,我去毗娑牢狱见过她一次,她知道伯……你父亲为了你殒身之后便痛哭哀号不止。她说她知道自己做错了,求你不要怨恨她。”
“……我也可以这么做,不如我现在就把这话说给你听。”
“你怎能伤害母神呢?”
心慌意乱之下,旭凤失口喊道,“亲手弑母,有违人伦天道啊!”
叶昙冷哼一声说道,“别说笑了,她不是我母亲。谁做她的女儿,谁才十辈子倒了血霉。你也别弄错了,我和你根本不是一类人。”
她身体里从不曾流着荼姚的血,只有父亲无尽的失望和绝望。
眼看着事情走势越发不对劲,润玉立刻将他们二人分开。
“你们好好说话,都不要这么冲动。”
他对旭凤说道,“叶儿正在气头上,你就不要提及母神让她伤心了。如今伯父已逝,接下来该怎么做,才是我们要商量的重点。”
“接下来?”叶昙自嘲道,“没有接下来了。”
父亲一去,依托父亲灵力建造成的蛇山便荡然无存了。她竟然连父亲存在过的一点痕迹都不能留下!
“我连家都没有了……”
润玉心里也不好受,但是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
“叶儿,你先冷静下来。蛇山虽然没了,但是洛湘府永远都是你的家。二位神上还有我,我们永远都是你的家人。”
叶昙双眼含泪看着润玉,她双手抓着润玉的手臂,“不一样,终归是不一样的。”
她还没化成人形起就呆在蛇山,对蛇山有着天然的亲近。以前她偶尔会去爹娘的封地玩一玩,但也很快就会回来。要不是为了拿到琉璃宝珠,她怎么会平白无故呆在陈国,还一呆就是五百年。
“这里是我诞生之地、成长之地。父亲养育我万年,却因为我无辜横死,蛇山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你让我怎么能不愧疚?”
事已至此,旭凤也无力辩解。
他无奈地蹲下来扯着野草,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这蛇山在哪里不好,怎么偏偏就在翼缈洲下面?这下保不定父帝又会多想了。
“叶儿,你不要怕,”润玉将叶昙拉进怀里,摸着她的头发低声说道,“岳父大人慷慨大义,他定然不愿意你为他如此伤心痛哭,你还记得他最后说了什么话吗?”
叶昙眼睛微微睁大。
润玉那时正在苍云秘境,根本不知道廉晁对叶昙说了什么。但是他不用想也猜得到,那些话一定是让她放开心境、不要这么痛苦。
本来他以为会听到这岳父兼伯父的临终遗言,但是叶昙什么也没说,她紧紧咬上了嘴唇,抽噎着环抱着润玉闷声哭泣。
“我不要……我不要这样,我不要他死!”
“他没有死,他只是以另一种方式活了下来。”
叶昙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什么?”
润玉低头看进她的眼底。
“他会一直活在你的心里、你的记忆里,再不会受伤、不会老去,他永远都是最爱你的人,再没有任何人会把他从你身边带走了。”
她的泪水奔腾而出。
润玉继续说道,“我虽然和他只见过几次面,但是我感觉得到他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对所有人、所有事都极有耐心,呵护你更比同亲女。”
叶昙身子一僵。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他一定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不希望你这样黯然伤神。他这么爱你,你不要辜负了他的一片苦心。”
一旁的旭凤看着他们抱在一起,觉得自己在这里实在多余,便招呼着说他先去别的地方转转,随即拉着干看着他们的阿大离开了这里。
“你知道了,是不是?”
“什么?”润玉不明就里问道,“知道了什么?”
叶昙轻轻推开他,擦去眼里的泪水说道,“我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而是他的养女。”
“岳父大人是这么说过。”
“那他有没有告诉你,我其实是一个花灵?”
她牢牢地注视着润玉,不想错过他脸上的一个神情。
只见润玉微微笑道,“我看你这么认真,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是这件事。”
他的语气很平常,平常得就像是问他今天天气好不好,可就是这样的回应,让叶昙本能地觉得不对。
父亲和她说过,她身份特殊不能轻易告诉别人,因为花灵虽然很久没有现世,但是只要有人提起,别人脸上还是会免不了轻贱之意,他不希望让叶昙也被人这么看待。
难道父亲也和他说过这件事,他才能这么表现得这么云淡风轻?
…不可能吧。
润玉博览群书,不会不知道花灵这种生物,早些年卑贱得甚至能当做货物在六界流通。若是知道和他无关的人是花灵,他尚能淡然地一笑置之。但是现在这个花灵成了他的结发妻子,他竟还能丝毫不受影响?
再说,父亲就算和他提起过,他至少需要一点时间才能转换好自己的心态,不被书上写的那些之言影响,而不是区区几天就能想通。
除非、除非是比这更早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甚至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
润玉看着她紧张的神情,从容说道,“岳父大人也说起过,但是润玉不在乎。”
“不是吧,”叶昙幽幽地看着润玉,“难道不是比这更早的时间,你就已经知道了吗?”
他一愣,然后无奈一笑。
“娘子果真洞若观火,其实为夫确实更早些时间就知道了。”
叶昙抓住他的衣襟,扯近来问道,“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
“因为娘子不想为夫知道,那为夫便不知道。”
她的手一松,被润玉按在怀里。
“娘子在魔界被陶宁附身之际,陶宁为了离间我们的感情,自顾自把娘子的出身告诉我了。”
“魔界……”叶昙喃喃念道,“在魔界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了。你就不觉得是我可以接近你,居心叵测吗?”
“我不信陶宁的话。”
她看着润玉风波不惊的脸,“我不知道陶宁会与你说什么,但那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他一挑眉答道,“其实也没什么。她主要是在搬弄是非,没有在花灵这件事上过多纠缠。”
“你……你难道真不在意?”
他将呆愣的叶昙抱进怀里,贴着她的头顶说道,“为夫不管娘子是花灵还是花仙、是仙侍还是公主,也不管娘子是谁的女儿,为夫从头到尾只看重娘子这个人。陶宁说娘子接近为夫是心怀不轨,但是为夫在天界多年,早练就一双火眼金睛,谁人真心谁人假意,为夫一看便知。娘子看向为夫亮晶晶的眼神,不是因为有了活命的希望,而是出自真心的喜爱。”
润玉捧起叶昙泪湿的脸庞微笑道,“娘子,岳父大人把你郑重托付给为夫,为夫绝不会让他失望,这一辈子都会不离不弃。”
叶昙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润玉,我好怕、我真的好怕!父亲没有了,蛇山也没有了,我的家不见了……”
她的话让成功地让润玉红了眼眶。
“蛇山虽然没有了,但是洛湘府还在,璇玑宫也在。我们都是你的家人,不会让你孤孤单单一个人。你受苦受罪的时候,二位神上心急如焚,丝毫不比岳父大人的担忧要少。我们此番匆忙离开,待回去之后再向他们好好告罪吧。”
叶昙艰难地点了点头。
“至于那些不相关的人,”润玉顿了顿,“也就不必理会了。”
他带着叶昙准备去和旭凤说一声,然后旭凤尴尬地指着阿大问道,“那他……要怎么安置?”
阿大立刻焦急地看向叶昙,“少主,你别不要我。”
叶昙回以一个惨淡的微笑。
“我怎么会不要你呢。只是蛇山已毁,这里再无你我容身之处。你和我去天界吧,再不济也有个安身之所。”
“是。”
这时旭凤不同意了。
“你怎么总是把人往天界带?上次带了五只犬妖和那个云……元香,现在又带着阿大,你是把天界当成后花园了?”
叶昙冷冷地说道,“管你什么事,又不住你家。我就是要带他上天界,有本事你就去告发我,赶紧去啊!”
“你!我是战神,难道还不能多问几句?”
“好好好,你是战神,”叶昙嗤笑道,“你厉害你能问,行了吧。”
她对阿大说道,“别理他,他脑子有问题。我们走!”
润玉拦下准备和叶昙讲道理的旭凤。
“旭凤,她现在心情不好,你就不要计较这么多。看在母!神!的面子上,你多加体谅才好。”
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就让旭凤熄了火。
“好,这是最后一次,没有下次了。”
“不会有下次了,她已经、没有别的亲人了。”
…
南天门。
看到守在南天门的守卫越来越多,叶昙为了不引人注意,便让阿大躲进了她的袖子里。
“大哥,你看这些人是不是来抓我们去见父帝的?”
润玉一声叹息。
“你若不跟着来的话,尚能为我们求求情。现在倒好,这么大阵势,你就看谁还敢顶着父帝的怒火来说我们好话?”
“也不知父帝今日为何下令,明明一切如常。”
为什么?
就是不想有人下界,那这个时候还违反天帝的命令,就明摆着和天帝对着干。
叶昙隐约觉得,天帝和父亲之间有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他们两人,一个躲在蛇山不问世事远避俗世,一个以为另一个半句话都不愿多提。明明是嫡亲的两兄弟,为何最后会变成这样?
但是不用急,她确信很快就会有人找上门主动告诉她,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眼前这一关,她得保证自己不被殃及才好。
等他们走近了之后,御殿将军向他们拱手行礼道,“参见夜神殿下、火神殿下、琼华公主,卑职奉天帝陛下之命,请三位到九霄云殿面见陛下。”
——呵,简直就是鸿门宴。
旭凤和润玉对视一眼,然后对御殿将军说道,“请将军听我一言。我们才刚回天界,待我们各自回去换一身……”
“嗬……嗬……”
叶昙用力呼吸着空气,抓着身前的润玉和旭凤的手臂,神情痛苦地说道,“润……我喘不上、气了!”
润玉紧张地扶着她问道,“叶儿,你这是怎么了?!”
“你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变成这样了?”
旭凤为难地看着她苍白的手背,抓也不是,推也不是。
幸好叶昙趁快缩回了手,捂着胸口说道,“这里好痛……”
润玉大惊失色道,“一定是内伤还没痊愈,你就贸然乱用灵力,才会这个样子!”
“这这这……”
御殿将军也是第一次碰见这种情况,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公主您怎么了?!”
润玉心急地说道。“御殿将军,琼华突发伤势,不宜面见父帝。还请将军准许我送她回洛湘府医治伤势,待她情况稳定后,润玉再向父帝请罪!”
这琼华公主毕竟是水神和风神之女,要是因为他堵在南天门这里耽误了伤势,到时候追究起责任来,他哪里能说得清,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放她进去,反正陛下也不会把这几位怎么样的。
“……夜神殿下请吧。”
“多谢!”
于是将士们纷纷让出一条路,让润玉抱着叶昙进去了。
“诶,他们走了那我怎么办?”
旭凤和御殿将军大眼瞪小眼。
“火神殿下,您没事的话,就先和卑职面见陛下吧,顺便也能向陛下证明卑职的清白。”
“呵呵,走吧。”
…
洛湘府。
在府门外一直东张西望的临秀焦急地问道,“师兄,怎么小昙和润玉还没有回来,他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真的好担心。陛下也是,怎的忽然不准外出了?”
洛霖无奈说道,“有润玉在,小昙不会有事的。至于为何,你应当知道的。”
临秀一愣,转身试探性地询问,“难道是因为大皇子?”
“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别的原因了。”
“可是大皇子都已经,他为何还要如此?”
洛霖纠正道,“正是因为他刚死,所以陛下不得不未雨绸缪。”
她没好气地回答,“他都当了天帝,还要绸缪什么?天后被废,大皇子舍身,最开心的只怕是他吧。”
“真要说的话,也就喜忧参半。”
“我不想说他了,他就没有做过一件让我开心的事。我只想知道小昙什么时候回来?”
洛霖刚要说话,便被一阵惊呼打断了。
“神上不好了,你们快出来看叶儿……”
临秀一个激灵跑过去一看,“小昙、小昙,”她问润玉道,“她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1”
“叶儿重创未愈,引发了内伤。药仙还在府里吗?”
“在在在,他还没有走,我这就去叫他来。”
她急急走了进去。
洛霖刚想检查一下叶昙的伤势,“她……”却听润玉低声说道,“有人跟着。”
他神色不变继续说道,“……的伤势怎么恶化成了这个样子?你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送她回房休息?!”
“是!”
随即府门重重地关上了。
叶昙睁开眼睛让润玉放她下来,然后讨好似的对洛霖说道,“爹……”
洛霖问道,“你刚才是装的,不是真发病了?”
叶昙勉强一笑,“要是我不装病,说不定就从九霄云殿直接去毗娑牢狱了。”
“你知不知道你娘为了你茶不思饭不安,差点都晕了过去。你还装病吓唬她?”
“我也是没办法。不然御殿将军就会在南天门,直接押我们去九霄云殿了,爹娘恐怕再也见不到我一面。”
洛霖缓了缓气问润玉,“是这样吗?”
“确实如此。今日南天门,怕是父帝以为风雨欲来,有备才能无患。”
“不管他,只要你们没事就好……”
叶昙神色萎靡地应了一声。
洛霖知道她心情不好,但是该说的他还是要说。
“小昙,你近来就不要出去了,等外面的闲言碎语消散了再说。”
这次她没有回话。
洛霖又说道,“有些事我回头再告诉你。”
“好。”
她这九头牛拉不回来的倔脾气到底是学了谁,好像不是他,难道是临秀?
临秀还在转角那里就喊道,“润玉,你快让小昙回房,药仙在等着呢。”
叶昙边说边走,“娘,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