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吸收完冰魄果的灵力,初初睁开眼睛就看见叶昙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痴迷?
他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女子这么大胆露骨的注视他。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叶昙摇头晃脑道,“我光看着你就觉得开心,要是能这样一直开心下去就好了。”
他也希望她能够一直这样无忧无虑,但是现实的事情他必须要好好打算。
“我很少听你说起你家人,现在能和我说说吗?”
叶昙在他身边坐下。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在蛇山长大,蛇山是一座山系的一个小小山头。山里面树木丛生有很多动物,尤其是蛇,长满了整座山头,所以才起名为蛇山。”
“你在蛇山里长大,不会怕蛇吗?”
“我不怕。没有一条蛇敢咬我,我以前还经常坐在蛇背上满山乱跑呢。”
想起儿时的往事,她脸上露出了怀念的神情。
润玉想起了在栖梧宫时,她曾经以他的父亲是蛇仙为由,拒绝了穗禾的异蛇酒。
“你的父亲是一位修炼有道的蛇仙。”
“是的,但是我很少见到他。父亲的身体不好,隔不久就要闭关修炼,我以前经常一个人孤零零的住在蛇山上。”
“那你的母亲呢?”
“不知道,”叶昙摇摇头,“我从记事起,就从没有看见过她,关于她的事情所知甚少。不知道她的样貌,也不知道她在哪里,但是我无意中听见父亲叫她的名字!”
她兴奋地说,“她是一株茶花,名为童谣。”
知道她的名字,知道她的本相,找起来就会容易很多。既然小昙能够说出这个名字,就表示她的存在不需要那么保密。
“我记住了,我会尽力帮你找到你的母亲。”
“真的吗?!”叶昙立即问道,“你真能帮我找到母亲吗?”
“润玉虽然不能保证,但是定会全力相助。”
叶昙激动地拍拍手,“太好了,到时候我带着你和母亲回蛇山,父亲看见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咳咳,见家长什么的,是不是有点早了?不过早点准备也不错。九霄云殿。
“启禀陛下,属下收到消息。水神风神不日将会返回天界。”
太微从奏本中抬起头,“你是说,洛霖他们要回天界了?”
“是的。”
他微微思忖,“他二人自四千年前婚典后,再也没有回过天界。此番回来意欲何为?”
“属下不明,但是属下探听到,二位神上似乎在找一个人。而这个人,可能就藏在天界。”
“你速速打听清楚,他们究竟在找谁,本座一定要抢先一步找到此人。”
“属下遵命。”
太微又想起了润玉,“你去请夜神来一趟。”
不管洛霖要找谁,润玉一定要在表现得有礼得体。
璇玑宫。
叶昙坐在秋千上,看着润玉拿着一本书,然后搬了一大堆东西到石桌上。
“你这是要干什么?”
润玉径自整理着桌上的东西,“我看你会弹奏箜篌,想给你做一个。”
做一个箜篌?
“我没听错吧?你是要做什么?”
润玉朝着她笑了笑,“润玉不知,司乐仙子擅长箜篌。寿典一曲技惊四座,令润玉刮目相待。”
叶昙无聊的打着空气。
“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头衔有名无实。哪有什么司乐仙子只会弹一首曲子的?”
“你既在音律上有所造诣,就不应白白浪费。原来我不知倒也算了,现在左右无事,做一架箜篌打发时间也好。”
叶昙在秋千上晃来晃去,“你做好了,我也不会弹别的啊。”
“无妨。省经阁有曲谱,我们可以借来。你不懂,我们还可以现学。”
他怎么回事?总是揪着箜篌不放呢。
“你要是想听,去找旭凤要他给你弹不就行了。何必花这功夫,又是造琴,又是学谱的。”
“旭凤不比别人,他身份尊贵,不会随意为他人弹奏。我也只见过他为父帝母神弹奏。”
叶昙想起凡界的事。
“对哦,他现在是火神殿下。不是以前那个我可以随意摆布的王上了。”
“以前我不便问你为何对旭凤如此随意,想来是与他在凡界历劫有关。”
她大方的承认,“你大概不会相信,今日威风凛凛的火神殿下,以前在我手下可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我又如何能够敬畏他?我以前和你说过,我为了琉璃宝珠在陈国呆了五百年。”
叶昙陷入回忆,“之前我在凡界为我父亲找东西,偶然来到了陈国。那时夏国正在向陈国上贡,我一时好奇就去看他们的贡品,然后发现了琉璃宝珠。我当时很想偷回来,但是不好向父亲解释怎么来的,所以找到陈国王上,希望他把琉璃宝珠让给我。他和我定下约定,我守护陈国五百年,五百年后的那一任王上就会给我。”
润玉接着她的话,“所以你就在陈国呆了五百年。”
“是的。旭凤他是我最后一任王上。他的父王沉溺美色,对他疏于管教。我费心费力的照顾他,看着他从那么一小点儿的婴孩长大成人。本以为他会看在我尽心尽力的份上,可以爽快的给我宝珠。没想到他居然一直借口推托,足足拖了我两个月,害我硬生生的独自扛过雷劫。要是他痛快给我宝珠,我早就离开陈国了。”
润玉起身走到秋千前,蹲下和叶昙对视。
“那我还得要感谢旭凤。如果没有他,我们不会相遇。”
“我看他是你的弟弟,才一直没找他麻烦。要我尊重他,不可能!”
润玉看着神采飞扬的叶昙,忍不住抬手抚上她的面颊。叶昙看他伸手,强忍羞涩轻轻地磨蹭他的手心。
“小昙长得真好看,要是润玉长得更好看一点就能配得上你了。”
叶昙正色道,“我喜欢你现在的样子,不许你说自己长得不好看。”
润玉笑答,“小昙喜欢,润玉便也喜欢。”
这条大尾巴龙说的话也太甜了,让花怎么招架得住?
“不是说要做一架箜篌吗?我等着夜神殿下做好送给我呢。”
润玉从善如流的应下,“好。”
没多久,九霄云殿的仙侍来了。
“参见夜神殿下。陛下有旨,请您去一趟九霄云殿。”
“我这就去。”
叶昙准备跟润玉一起去,但是仙侍拦住了她。
“陛下只召夜神殿下前往,司乐仙子不必陪同。”
什么?不需要一起去?
润玉让她安心留下,转身和仙侍一同出了璇玑宫。一路上他想了很多事,但是不知道父帝召见他是为了什么?
“儿臣参见父帝。”
“我儿平身。”
“谢父帝。不知父帝召见儿臣,所为何事?”
“润玉,你已经一万八千岁了,是时候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终身大事?他明面上不是身负水神长女的婚约吗?
“请父帝明示。”
“本座收到消息,水神近日将返回天界,你在他面前好好表现一下。”
“是。”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水神会忽然返回天界,但明显不是为他而来。
水神要是真的将婚约放在心上,就不会四千年都未与风神传出什么消息了。
至于表现?他不碍着水神的眼就已经很不错了,根本不用说什么长女之事。横竖父帝只是随口一说,他应下也就无事了。
璇玑宫里,叶昙看润玉去了九霄云殿,估摸着他可能回的比较晚,打算把那一颗冰魄果给邝露送过去。
她走到御花园附近,见缘机和一名仙君鬼鬼祟祟说悄悄话。
嗯,也许他们有重要的事情,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们了吧。
她准备从旁边绕过去,没想到缘机仙子忽然高声说了一句“我就知道陈国出了问题!”
陈国?
怎么说上陈国了?
旭凤不是说陈国好好的吗?
她放心不下缘机的那句话,还是决定偷听一会儿。
缘机喋喋不休地说道。
“文昌我跟你说,火神殿下嘱咐我了,绝对不能和司乐仙子说起陈国的事,连这两个字都不可以!要不然,你我的脑袋说不定就成了别人的凳子。”
仙君,应该是文昌星君接着说道,“我与司乐仙子素不相识,也不会故意到她面前找晦气。倒是你,别和月下那个老狐狸说着说着就说漏了嘴。”
缘机连连否认,“他最近都不知所踪了,人都看不到我也没法乱说。反正我是绝对不会去璇玑宫的,你也记着别没事乱跑到那里。”
“记住了记住了。唉,火神殿下这次的事真是难办。我怎么把陈国国破写成国盛哦。”
“我也是。火神殿下这次历劫不成,我怎么和天后娘娘交代?”
历劫不成?
陈国国破?
为什么他们说的和旭凤说的截然相反,到底是谁在说谎?
“二位仙上,”叶昙笑着出现他们的视线里,看着他们的表情瞬间变得惊恐万状,“司乐有事想向二位请教呢。”
栖梧宫。
旭凤练完兵回到府里,了听和飞絮立即向他汇报。
“参见殿下,适才司乐仙子来找殿下。我等已经按照殿下之前的吩咐,将她请到了茶室。”
叶昙怎么会来找他?
“她说了所为何事吗?”
“这个……”了听摇摇头,“仙子并未言明。”
“我知道了,你去拿些梅子蜜饯过来,再沏一壶好茶。”
“是。”
今天是叶昙第一次主动上门找他,不管为了什么都要注意不要再惹她生气了。
他推开茶室的门,但是眨眼间茶室就翻天覆地变了个样子。
陌生又熟悉,这是他记忆里陈国的御书房。
一般来说,叶昙应该会坐在上座,惬意的喝着茶吃着茶点,静静地等着他的到来。
他向里间走去,果然在上座看到了她。还是一身本白花瑶绉,还是松散半梳着发髻。
听见他的脚步声,她身影未动,只是淡淡的说,“我已许久未曾见过王上了,不若今日我们好好谈谈。”
他一时兴起,顺着叶昙的话往下说,“国师想谈什么?”
叶昙神情不变,她从身边拿出一张纸。
“这是我从缘机府拿到的,王上此番历劫的命格。上面详细写明了王上的生辰死期,以及您做的许多事情。”
旭凤的脸色变了变。
她又拿出一张纸。
“这是我从文昌星君处得来的……”纸在她手上微微颤抖,“陈国志。”
“我记得王上回天界之时,您回天界的时候我曾问过您,陈国怎么样了。王上可还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别急我来帮您回想,您说陈国一切皆好。叶昙不知,原来陈国国灭在您的眼里也算得上是‘皆好’。”
她怒从心底生,伸手将两张纸甩在了旭凤的脸上。
旭凤呆呆的接过这两页纸,看着陈国志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一大段他的‘先祖’往事,直至最后一行:成帝六十五年四月十四日,陈国国破。
“这就是你历的劫?!国破之劫?”叶昙大声斥骂他,“我以前那么用心的教导你,你就是这样回报给陈国百姓的?你看看那一段,明明联姻就可以得到粮草士兵,你为什么不同意?结果呢,邺城没有得到安王的支援被屠城,百姓都死光了!你说,你为什么不肯?”
“因为,”旭凤哑着声音回答,“我不喜欢安王的女儿,不想和她成婚。”
“你真是……愚蠢至极!!”
叶昙气急,“我是怎么教导你的?民为上,社稷次之,君为轻。我念叨这句话念了二十年,结果我一走你就迫不及待丢到脑后了吗!”
“谁让你走了!是你自己要走的。你不是一直都想走的吗,还管那么多做什么?”
“我一届国师,陈国有我没我并无区别。而你是陈国的王上,是一国命脉,孰轻孰重还不一目了然吗?”
叶昙努力平复气息,她真的被旭凤气到了,“不过是联姻,你为什么不答应?娶了她就这么让你难受吗,让你宁愿拉着陈国十万臣民一起陪葬?”
旭凤眼眶发红,“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失望的不是我,是陈国的臣民。要是他们知道王上宁愿拉着他们一起死也不愿联姻救国,他们心里会有多绝望。也许在你看来,不过是一场历劫,就像是做了一场梦,醒了你还是高高在上的火神殿下。但是你给他们带来了什么?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也许对他们来说,你才是那个劫数。”
她挥挥衣袖,幻境随之解开,他们仍然还在栖梧宫的茶室里。
“司乐今日叨扰了,拜别火神殿下。”
她已不愿留在这里,看着不争气的旭凤。
旭凤心神恍惚,他想起了陈国的日子。
那时候他虽贵为太子,但是父王并不关心他,下人侍从小心翼翼生怕惹他生气被他开罪。是国师一心一意教导他,告诉他当王上要以百姓为重、以社稷为重,其余的都不重要。
后来父王驾崩,把他叫到了榻前。他抓住自己的手说:不可以,千万不可以。他并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凑近了些问。父王颤颤巍巍的指着国师,用一种悲伤的眼神和他说:不可以……她不可以走。
“儿臣知道了。”
父王得了他的话,终是闭上眼睛去了。
然后,他继位了。
国师领着他进了御书房,取出一个锦盒,给他看了一封封诏书。最开始的那一封署名为先祖名讳,后世尊其为惠文帝,然后是惠孝帝、惠平帝……
他一张张翻开,直到最后一张没有署名的诏书。粗略一算到他这里,已近五百年。
国师看出他的疑惑说道,“我向惠文帝承诺,为得琉璃宝珠,愿守护陈国五百年。此诏书便是信物,由一代代陈国王上传承至今。现下,请王上具名。”
五百年!哪有人能够活得了五百年!
他知她容颜绝美,常葆青春,没想到她居然已逾五百岁。
“离五百年还有多久?”
国师开口即答,“到你这里,还有十年。十年一过,我自行离去。”
她养育他,是为了在她走后陈国有一位可靠的王上,是为了培养一位继承人,不是因为怜惜他儿时无爱。
“国师所言匪夷所思,本王需要考虑一阵。”
叶昙不解,“有何考虑?历任王上的字迹你难道辨别不出吗?”
“本王需要一点时间想想。”
他看着这数十封诏书几欲癫狂。
后来,他还是亲手写下了自己的名讳。如果不写,国师会以为陈国无信,不守盟约,说不定强抢宝珠再也不会回来。
如今他既已签下,就是承认了盟约,他还有十年的时间可以努力。
他承诺,五百年一到,会给她琉璃宝珠,不曾说过不会想尽办法留下她,可他还是没能留下她——
那天盘旋在都城的雷劫告诉他,她飞升了,去了一个他再也找不到的地方。他亦师亦母亦友的国师,真的不会回来了。
后来,他坐在空荡荡的王座上,心思早已不知飞去了何方。
宁王趁机起兵造反,战乱前前后后历时六十年。这六十年里,他每一日都希望国师能回来,帮助他保护他,但是直到他身死的那一日,她都没有回来。
安王见他后宫空虚,以兵马粮草为代价,让他的女儿入主东宫,他都不曾后退过一丝一毫。
说他后宫空虚,他就过继了一个侄儿立为太子。
他奋战在前线,无时无刻不希望能早点死。但是他想不到侄儿会死在他前头,他就立侄儿的儿子为太孙。
直到那一天,他不剩一兵一卒,眼睁睁的看着宗室子弟一个一个被砍下头颅……
陈国终究是毁在了他的手里。
旭凤从这段记忆里挣脱出来,那只是历了一次天劫,已经和他没有半分关系了。
叶昙失魂落魄的出了栖梧宫,她觉得自己很失败。明明那么用心的教导一个人,结果还不如之前的历届王上。
回去的路上,她绕路去了一趟太巳府,给了邝露冰魄果。
太巳仙人看起来很高兴,还让邝露多多和她一起出门到处走走。
邝露见她脸色不太好,以为她是累着了,赶紧谢谢她的好意,让她回去休息。
于是她一脸疲惫的回了璇玑宫。
润玉一直在等她。
他从九霄云殿回来之后,发现叶昙不在璇玑宫,猜想她可能去了太巳府,便在这里耐心等她回来,一直等到了现在。
他看着叶昙沉默的回了璇玑宫,默默地坐在石凳上,一声不吭的从袋子里掏出了一个盒子,再从盒子里拿起一块晶莹剔透的东西扔进了嘴里。
——看起来很不对劲。
事实上她也确实心情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