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已经将这些事情梳理成章，对这位前任女魔尊只有止不住的叹息。

不用他调查出真相，她自己已经从这些魔将口中得知了一切，被迫直面残酷的真相。

被自己信任的人背叛，任何人都会承受不住，更不用说像她那样争强好胜的人了。

现在不用再调查真相了，应该想办法将她赶出叶儿的身体才行。

他迅速和旭凤汇合，先回客栈讨论驱魂之法。

‘叶昙’失魂落魄地回了焱城王府，她这样子不用说焱城王也知道了，那位摩罗老将军已经故去的事情。

就是不知他死之前，有没有透露出他们当初商议的消息来。

应该没有吧，只要他还想维持自己在姑姑心中的形象便不会轻易说出来，这样姑姑就不会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事，摩罗老将军也还是那位忠诚可靠的属下。

想到这里，焱城王露出一个可惜的表情。

“摩罗老将军为魔界鞠躬尽瘁，实乃我辈楷模。侄儿欲追封他为仁信魔王，葬于魔王冢之中。姑姑觉得如何？”

她摆摆手说道，“你是魔尊，你想如何便如何吧。我累了，先去休息了。”

看样子，姑姑还不知道那件事，那他就暂时放心了。

只要赶走了天界的人，姑姑就能安心留在魔界。

虽说她受身体所限，使不出什么大本事，不过也正合他意。

上不了战场就坐镇后方，为前线出谋划策也是可以的。

‘叶昙’经过偏厅的时候，想起了那个关了她十万年的密室，忍不住走了进去。

当初这些人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情，才会把她扔在里面，真的只是为了不打仗吗？

她那时醒过来的时候，密室里没有一丝光亮，后来她附在小姑娘身上，硬是打出了一个洞从这里逃了出去。

借着洞口微弱的光芒，她终于看清了这个密室，也看到了地上的……她的骨灰。就算现在重获新生，她也不再是从前那个，可以在战场上肆意浴血杀敌的陶宁了。

也该认清事实了，如今的她只是一个魂魄，能够重见天日多亏了这个小姑娘。

虚过了十万年，该面对的她始终没有胆量去面对。

她不敢问赤焱，问他当初知不知道这件事，他有没有去找她？

但是，问了又怎样？她知道了事实还能怎么样？

那是她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就算他真的、真的参与了此事，自己真能狠下心来杀了他以泄心头之愤吗？

摩罗死了，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老将军而已。

可赤焰现在是魔尊，他要真的死在自己手里，魔界其余魔将必定会来质问她，她难道要说出当年那件事吗，魔界的面子往哪里放？

退一步说，就算魔将们不再追究赤焱的死，那这个魔尊之位又由谁来坐？

按照惯例，杀死现任魔尊的人就是新任魔尊。

她若顺理成章成了新魔尊，天界的人一旦知道她附身在琼华公主身上，必定义愤填膺攻打魔界为她报仇。

魔界在各处都站不住脚，该如何面对这般窘境？现在的魔界已经经不起又一次的天魔之战了。

所以说，她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尽量维持表面上的平静。

哈哈哈，要是换成以前的自己，还管什么三七二十一，天界要来打她奉陪就是。

但是她不能这样做，魔界应该韬光养晦休养生息，她只能忍。

可要忍到什么时候？

天界的那两个人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现在还没走，就是在找方法怎么将她赶出这幅身体。

赤焰也忍不了多久的。

自己虽然不能再想以前那样冲锋陷阵，但是他也不会让她走，不是将她留在后方坐镇，就是要她培养出新一批上前线的将领。

他的想法几乎一眼就能看穿，但这恰巧就是最难办的。他一旦开口，自己是找不到理由拒绝的，那最坏的情况也就出现了。

润玉和旭凤在客栈里商量了一阵，还是没有找到好的方法。

“大哥，你确定叶昙还在她的身体里吗？不会是那个女魔头骗你的吧？”

旭凤质疑地问，他其实也不太相信那个女魔头会手下留情。

润玉叹口气回答，“不会有错的，我确定就是叶儿。她说得出一些我们以前的事，无论语气还是神态，都不似作假。”

更何况他打听到，这位前任魔尊并未嫁人，也未曾有心仪之人。后来适逢天魔大战，一直在前线和天界争斗，后来又被属下联手……

所以她是不可能像叶儿那样对他、任他又抱又亲的。

“这就难办了，”旭凤捂住额头，“她怎么偏偏就选了叶昙……”

说句不好听，要是她真的将叶昙的元神绞杀了，他还能做做心理准备，说是替叶昙报仇了。

但是她只是将叶昙的元神压在灵台之下，昨晚不知发生了什么又让叶昙出来露个面，害得他们真不知怎么办了。

润玉心知陶宁定是以心头血作为诱饵，引得叶儿答应了她附身在她身上，但是她修为如此高深，就算不以心头血为代价，想强行占据了叶儿的身体，也是能够说得通的。

最万无一失的做法应该是将叶儿的元神绞杀，然后顺势接收身体的主导权，这样除非她死了，不然那副身体就一直是她的。

她为什么不这样做？选择更差的一条路，这明显是说不通的。

那么他们可以从这方面入手，看看有什么可以突破的。

“旭凤，我想去查查赤睛魔蟒这条线，说不定有所发现。”

赤睛魔蟒？

怎么查，人家不还在哪儿吗？

旭凤好奇地问，“陶宁她就是一条赤睛魔蟒，我们是要查她，还是查这个族群？”

“赤睛魔蟒这等厉害的生灵，怕是魔界也找不出几条来，我们若是能知道他们有什么近亲，或许会更容易查出些什么。”

就在他们讨论赤睛魔蟒有什么近亲之时，犬妖兄弟的戌一回来了。

“姑爷爷，我们查到些眉目，就来告诉你们。”

他站在二人前面，掏出一张纸来，“这是我们打听到的，前任魔尊陶宁的家族族谱。”

润玉展开一看，真是非常简洁的结构。

她的家人除了焱城王和一个家奴，基本都死在了那一次天魔大战上，还真被焱城王捡了个大便宜。

“这个我们拿了有什么用？”旭凤不屑一顾地说道，“死都死了，还拿给我们看什么？他们又不会活过来。”

戌一赶紧解释道，“姑二爷，话不是这么说的。我们也知道死了的人没什么好看的，但是他们家族真的相当可怜呢。”

这话引起了润玉的好奇，他示意戌一继续往下说。

“小的查到，赤睛魔蟒这种蟒蛇虽然能摄魂夺魄，但是摄的魂魄多了，它们死后这些魂魄便会聚集在一起，将赤睛魔蟒的魂魄缠在尸体身上，使其永世不得投生。”

仔细想想，陶宁在密室里关了十万年，不吃不喝维持着半人半蛇的形态，这要花费她多少灵力？

而且她被锁在里面的时候，身上还受了不轻的伤，那么在叶儿闯进去的时候，陶宁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

润玉倾向是后面这一种。

虽然不知道赤睛魔蟒的自愈力有多强悍，但是以他应龙为标准，若是收了这么重的伤，又被刺了琵琶骨，他自觉是活不长久的，所以陶宁应该早就死了，只是她的魂魄不能投生，才一直被困在她的尸体旁边、被困在密室之中。

叶儿眼中所见的、所感受到的一切，应该是陶宁残存的魂魄所施之幻术，却也是她真正死前的模样。

所谓心头血，应是骗她的。

可惜了，不然他其实也想和这位女魔尊好好比试一番的。

不过这样说，附在叶儿身上的只是她残存的魂魄的话，若无别的力量来源，她是会慢慢消散的。

即使如此，她一日没离开叶儿的身体，他也一日不能安心。

“我知道了。你做的不错，这是给你的奖赏，”润玉变出上次叶昙贡献出来的灵芝，拿了五颗给了戌一，“再去打听一下，看有没有这个家仆的踪迹。就算死了，也要找到他是否有后代、家住哪里。”

戌一一边应承着，一边拿了灵芝千恩万谢地走了。

旭凤有些看不过去，“大哥，没必要给五个吧。虽然叶昙的东西也算是你的东西，但是你给多了她也会说你的。”

润玉笑道，“这一些灵芝她还不放在眼里，再说你不告诉她，她怎么知道我给了他们这么多？”

见旭凤一脸憋屈，他又拿了一个给旭凤，“这是贿赂你的，火神殿下笑纳吧。”

于是旭凤不情不愿地收下了，“看在灵芝的份上，我就不说你的坏话了。”

二人相视而笑。

另一边，‘叶昙’在焱城王府待得无聊，就想找个地方逛逛。

她穿上斗篷，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悄悄地出了焱城王府。

走在都城的大街上，她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街道，感受着魔民们和她擦肩而过。

有多久没有这样悠闲地在街上散步了，对她来说这简直就是做梦一般。

以前总是在前线、在战场上，全部都是敌人，个个都凶狠地想要她的命，她每日在刀锋剑口上活命。

也许她该放手了，赤焰有这样的想法，其实也是因为她。

若是她不在魔界，没有了她这个“主心骨”，赤焱大约会更加小心地部署，她提的那些问题应该会好好地讨论一下。

活了这么久，她从未离开魔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现在她没几天的日子了，也该好好想想了。

不知不觉她走到忘川河边，又顺了一瓶路过酒贩的果酒，揭开瓶塞就喝了起来。

什么这副身体不会喝酒，她现在就想喝，还要喝个痛快，醉了就醉了，疯了便疯了。

她喝了酒，面上酡红，浑身发热，忍不住将斗篷脱在一旁，呆呆地看着魔界的天空。

十万年了，她不在的这十万年，魔界的天一点也没变，还是这么暗暗的闪着绿光；她又向下看着忘川河水，河水还是这样奔流不息，水里的游魂四处游窜。

他们过得多简单啊，有得吃就吃，没得吃就找东西吃。

渡口的摆渡老翁认出她来，见她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以为她和未婚夫吵架了，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

不对啊，前几日他送他们过来的时候，这姑娘还和她的未婚夫感情很好，才几日那男子就变心了？

啧啧，他看那男子温文尔雅，还以为是良配呢，真是人不可貌相。

老翁走向‘叶昙’，扶起她的身体。

“姑娘，你为何独自在这里喝酒？这里很危险，若是不小心掉了下去，你就再也出不来了。”

‘叶昙’哈哈大笑，“反正我也活不了几天了，早死晚死有什么区别？”

“此言差矣，”他摇头否认道，“我家小姐说过只要活着一日，不管开心还是不开心都要过，既然如此就一定要过得开心。你说对吗？”

‘叶昙’的身影僵在那里。

客栈里，润玉和旭凤还在讨论着，忽然戌五闯了进来，把他们惊了一跳。

“你有手不会敲门啊！”旭凤朝他吼道。

戌五擦擦脸上的汗水，抱歉地说道，“对不住了姑二爷，但是事情太匆忙，小的怕赶不及。”

润玉安抚地说道，“你先说什么事这么紧急。”

戌五便告诉了他们，他在打听消息的时候，在忘川河边上看到了叶昙的身影。

“忘川河边？”旭凤重复道，“她好好的去哪里做什么？”

又想到一个可能，不由惊呼道，“难道她是想离开魔界吗？”

“这个小的也不知，只觉得事情很奇怪，便跑来告诉姑爷爷你们。”

润玉心想着不好，要是陶宁真的离开了魔界，那他们要去哪里找她，便立即动身跟着戌五去了忘川河边。

忘川河边，‘叶昙’听完了摆渡老翁的话，脑袋清醒了一大半。

“你刚才说，是谁告诉你的？”她艰难地问道，“你家小姐？”

摆渡老翁笑道，“姑娘见笑，这话确是我家小姐说的。”

他引着‘叶昙’上了渡船，慢悠悠地在忘川河上划动起来。

“我家小姐是这个世间最强大的人，你刚来魔界可能没有听说过，她可是前任魔尊呢。你别看我在这开船渡人就以为我讲故事，这可是真的。”

‘叶昙’惊讶地说不话来，“前任魔尊？”

这个人难道是……

“是呢，”他自豪地说，“我家小姐从小就是不服输的人，她事事都要争第一，不管是武力还是学识，以前她是我们那儿数一数二的魔女呢。”

她结结巴巴地问，“她在你心里……真有这么好吗？”

老翁回道，“她对我这样的下人也很好呢，教我读书习武，还说我是他们家的人，不能丢了他们家的面子。其实啊，我一点都不喜欢念书写字练功，我只想永远站在她的身后，为她端茶递水、嘘寒问暖。

“但是她的脚步太快了，快得我根本跟不上，只能被她远远地甩在后面。而且她越来越厉害，愿意为她做事的人越来越多，个个都比我做得好，我就只能在很远的地方看着她。可是没关系，只要她能够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她忽然失踪了。我问遍了她周围所有的人，没一个知道她去了哪里，甚至还有人说她贪生怕死逃离了边界，这个我是绝对不相信的。我就跑到她在的地方，找遍每一寸土地、掘地三尺也要将她找出来……”

听到这里，‘叶昙’早已泣下如雨，她定定地看着老翁。

“那你，找到她了吗？”

“没有呢，”他长叹一声，“我找不到她，不知道她是生是死，所以我就来了这里当摆渡人。要是小姐她不幸罹难了，她的魂魄就会回到忘川河里，我就能找到她了。日复一日，我没有在河里的游魂里看见她，知道她还活着，如此便安心了。如果有一日我看见她了……”

‘叶昙’赶紧追问道，“你想看见她吗？”

老翁摇摇头，“我不希望在这里看见她，她如果出现在这里，那我就不得不送她最后一程，我只希望她能永远开开心心地过每一天。”

听见有人喊叫的声音，他便看向渡口，看到了那一日和这姑娘一同乘船的二位公子，他们正在挥手示意他停靠岸边。

“我和姑娘说过，我渡人不收钱，来往摆渡的功德，我只希望能够回报在她身上。”

‘叶昙’终于泣不成声。

他将渡船缓缓停靠在岸边。

“好了，老朽说了这么多，姑娘心中的怨闷应该解开了。老朽摆渡了这么多年阅人无数，看得出相公是真心喜爱你的。俗话说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和那位相公去日子去吧。你的人生还很长，迈过了这个坎儿，以后就好了。”

润玉焦急地看向‘叶昙’，见她此时泪流满面，不知什么事竟能让这位女魔尊伤心落泪。

旭凤也在后面傻眼了，这女魔头居然哭了，她顶着叶昙的脸哭了，真是吓人！

‘叶昙’下了船看向润玉，想起早晨醒来的时候他对小姑娘的黏糊劲儿，看着他的眼睛不清不楚地说了一句，“我没有骗她。”

然后就转身面对着摆渡老翁，伸出了右手，“你送我最后一程吧？”

老翁不明就里，疑惑地看着润玉二人。

润玉忽然笑了起来，他对老翁说，“您就满足她这个愿望吧。说不定，您的愿望也能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