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魇兽扬起蹄子,不住地往后看。
润玉见状以为叶昙也跟着魇兽来到了这里,急忙到门口查看,但是那里空无一人。
是他想多了,此刻风神应该陪在她身边,叮嘱她吃完药汤要好好休息。
忽然听见身后有一个声音响起。
“你这个臭小子,望东望西的是在干什么呀?”
润玉赶紧回头,看见叶昙站在魇兽旁边,笑语盈盈的问着他。
他又跑了回来,眼中映着叶昙的身影。
“我在等我的淑女。”又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叶昙围着魇兽转了个圈,“我知道有个臭小子在等我,但是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就只能坐在魇兽的背上,看它会带我去哪里。”
魇兽兴奋地连跳了几下,表明自己的存在。
润玉抬手抚摸它的头顶,“没想到我的魇兽这么厉害,不但带来了书信,连人都给我带来了。”
叶昙走到他身边,“我今天睡了一天,晚上根本睡不着,来陪你来值夜。”
听她说睡了这么久,想来晚上也是睡不着的。
润玉点点她的额心。
“这么久没有值夜了,你还记得今日要布什么星吗?”
呃……不要这么突然要作业啊,她还没看日子的。
“我虽然不知道今天要布什么星,”她从容答着,“但是我知道过几天就是谷雨,你可以有一段时间不用布星值夜了。”
真是狡辩。
润玉笑道,“也只有你会这么回答了。”
叶昙看着浩瀚的星海,心生感叹道,“这里不管看多久,都觉得星辰缥缈、星云壮观啊。”
“对,”他赞同着和叶昙一起看向布星台外。
“我看了八千年,尚觉得我们在它们面前太过渺小,还以为今生只有我一人能够欣赏此景……一想到今后能与小昙共赏星河,当是喜不自胜。”
嗯嗯,真是有文化的龙。
她来找润玉当然不只是单纯为了看星星,今天发生的事情她还有些想不通。
“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润玉不知她在问哪件事,只能说出自己所想。
“药师宫请你过府无可厚非,但是我认得他们一定隐瞒了某些事。”
“对对对,”叶昙赞同道,“我觉得他们表面上是在问我,但是问的一些事像是在……查探我的父亲。一下问我的眼睛,一下又问我父亲在哪里,简直就是变着法儿想套我父亲的消息。你觉得呢?”
“我也有此感。但是他们看着不像是别有用心的人,至少不是鸟族的人。母神若是知晓你的事,定不会像现在这样风平浪静。”
“就是,”叶昙陷入沉思,“所以我才觉得奇怪。他们不是水族的人,也不是鸟族的人,虽是走兽却不是狐族之人。他们到底是哪一边的?说起药师宫,一般人想到的都是岐黄仙官,好像很多人都对药仙闭口不谈。你在天界呆得久,知道为什么吗?”
润玉也很迷惑。
“我很少去药师宫,对那里不甚了解。但是我曾在一本书上看过,药仙原来是军队里的军医,天魔大战之后才从前线退下来,担了药仙一职。据说他刚回天界的时候,眼神凶狠恨不得杀光所有人,为看病的人着想父帝才提拔了岐黄仙官。”
“军医。”叶昙没想到药仙是这个出身,“看着不像啊,他那样子……”
她胡乱比划着,“简直和你有得一比,都是那样无欲无求只等着寿终正寝了。”
被她这样一说,润玉也有点不好意思。
“你好好看看我,我现在不是这个样子了。”
叶昙被润玉一打岔,不由看向他的脸。
他确实和刚认识那会儿大改了,眼睛里有了神采,不再是那样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
——不对,这种眼神她今天也在药仙的眼里……不,甚至在酒仙和蛛娘的眼里也看到过,好像是一团死灰重新被点着了,又开始发光发亮。
她提醒着润玉。
“今天蛛娘也出现在了药师宫,她和药仙酒仙以前绝对认识。一个天街集市上卖布的绸缎庄老板娘,和天界默默无闻的酒仙药仙,怎么想也不像是会认识的人。除非他们以前在什么地方一起做过什么事,有非常深厚的情谊。我现在可是公主,轮不到蛛娘来巴结我。”
“不错,”润玉也想着那几个人,“他们与其说是感念你救命之恩,倒不如说是他们聚在一起共同打探你的消息。”
“这样就很奇怪了。天界何时有了第四股势力?这样深挖下去,说不定会挖出一个隐藏的大人物来。”
她又犹豫了,“要是他们真和我父亲牵扯上关系……”她脑海里浮现了一个决定,“不如我今夜就去把他们都杀了,永绝后患。”
“等等,你别这么冲动。”润玉赶紧拉住她,“他们既然不是鸟族之人,那至少还能维持中立,说不定对我们还有些许帮助,贸然杀了反倒引来麻烦。而且,他们似乎并未验明你的身份,说不定还会找上门来。我们就守株待兔,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
这么麻烦的吗?不要吧。
润玉见她面露游移,知道她还未认同自己的观点,劝解道,“你放心,如果他们真有异动,不用你出手我便会结果了他们,不让你受他们任何波及。”
好吧,润玉这样明白事理的龙都那样说了,她只能勉强同意。
“还不知道他们的底细,就先留着他们吧。要是他们真的……我可不会再听你的了。”
润玉无奈笑了,真要像哄小孩子一样哄她呢,不过也好,至少她还能听得进自己说的话。
“作为奖励,让你抱抱。”
他伸开双手,迎接了他等了一万八千年的花。
到了寅时,润玉可以下值了。他们去了应卯处,从星官那里领回了令牌。
从前叶昙一直觉得星官看她的眼神怪怪的,今日——也许以后她都不用再面对那样的眼神了。
因为星官低眉顺眼,不敢看她一眼。他身份低微,自然比不上叶昙这个新鲜出炉的少神和公主。
“恭送夜神殿下,琼华公主。”
几日前,天帝陛下的旨意传遍了天界。
所有仙家都知道了洛湘府有了一个少神,并且得到陛下的宠爱加封为公主。
好巧不巧,还是他认识的人。他觉得自己可能太自负了,以至于看走眼了误将珍珠看作砂砾。
想当初,他还有些看不起叶昙呢。
这样一个低贱的仙侍,就算进了璇玑宫将来顶好顶好不过就是夜神的侧妃,即算名义上是侧妃,干的还不是仙侍伺候人的活。如果她心思活络一些,借着夜神攀上火神那根高枝的话,凭她的长相说不定能够跻身侍妾之流。
虽说都是皇子的妃妾,但是火神毕竟手握重权又是天后嫡出,待遇肯定不是两手空空的夜神能够比的。他还等着有朝一日叶昙发达了,给他们这些共患难的同僚一些甜头。
没想到她摇身一变,竟成了洛湘府的少神。洛湘府二位神上,随便一个说出来都是天界重臣。
叶昙从此脱离了仙侍这个身份,离开天界最底层,成了他们这些人再也无法攀谈的对象,其中最开心的恐怕就是夜神了。
他自夜神上值以来一直与他共事,夜神为人随和,没有什么上位者架子。
但是以他的地位来说不必如此,说得不好听就是自降身份,整日与他们这些低微的仙官打交道。
不信看看火神,每次传令的不是栖梧宫的侍从就是燎原君,他们这些人哪有那个本事能够见上火神一面。
当然这也不怪夜神,谁让他没有一个背景雄厚的母族呢。要是换个边,说不定他也和火神一样。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借着叶昙攀上了洛湘府,从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皇子,一跃成为洛湘府的乘龙快婿。
水神不可能看着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处境岌岌可危的夜神,他一定会拉夜神一把,至少让他不会被天后打压得毫无退路——甚至会将他送上那个宝座,一如当初他拥立天帝陛下。
想想也不是没有可能,连天帝都是他扶上去的,还有谁敢欺负天后呢?
要他说这天道之誓真是值!
发一个誓就能换来一个如花似月的妻子、一个稳妥的靠山岳父,只要能坐上九霄云殿,牺牲一点又能算的了什么呢。
不管夜神以后有什么样的境遇,不管他将来会坐在哪个位置上,他的人生都已经和叶昙紧紧联系在一起。
他最好能将叶昙保护的滴水不漏,要不然很可能从幸福跌落至绝望,到时候天后再踩上两脚,便再也爬不起来了。
叶昙不知道他想的这么远,对他恭敬的态度十分满意。
她拉拉润玉的袖子,“以后找个人替你值夜,你就不用白天陪我、晚上上值了。每天忙来忙去不休息怎么行呢?”
润玉轻轻摇了头。
“我无事,况且值夜也不是很累,我回去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她回头看了看星官,星官对上她的眼神,立刻恭敬的拱手,“下官定不辱使命。”
叶昙轻笑着侧身和润玉说,“你看你眼睛都发青了,还说没事。你不比我睡了一天,我现在精神得很,回去还能和爹娘开开心心吃早饭。”
他只能接受劝告,“那……我先回璇玑宫休整一下再去洛湘府。”
“好。”
回去时他们还碰上了卯日星君,星君看见他们同行还很惊奇,但是转眼就明白了。
他恭敬行礼,“参见夜神殿下……琼华公主。”
这么久不见,她竟然成了陛下亲封的公主。
叶昙向他点头示意,“卯日星君,又到了日夜交接的时候了。”
“是的,卑职正准备上值。”
润玉对他说,“那就不打扰星君了,我们走。”
卯日看着二人携手而去。
她刚才说了‘日夜交接’……
也是,昙花只会在夜间盛开,一到白日就不再开花了。
星官看着卯日星君到来,料到他刚才和二位殿下碰了面,又忍不住提醒他。
“我当初怎么和您说的?她可不是什么寻常女仙,您千万不要迷恋上她。但我没想到她不光长着刺,还有一条应龙守在她呢。”
卯日回答,“星官慎言!她是我曾经的共事,除此之外我们再无其他交集。”
星官叹口气,什么也没说了,把他的牌子挂在牌匾上之后,就坐在那里悠哉的发呆。
他刚才应承了公主的事宜,可要好好想想找谁来值夜。现在她气势正盛,事情做好了让她满意了,说不定能捞点什么回来。
叶昙进了南天门就准备和润玉分开,一个回璇玑宫,一个回洛湘府。润玉还有些担心她,想先送她去洛湘府再回璇玑宫。但是叶昙不准,“您现在立刻马上回璇玑宫。我一会儿要看到一个容光焕发、神采奕奕的未婚夫,知道了吗?”
难道他守了一晚上的夜,就面色不佳了吗?
“好,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听。”
于是她乐呵呵的和润玉分开两边,各回各家。
快到洛湘府的时候,她发现屋檐上站着一只杜鹃鸟。
小鸟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是只活鸟。
叶昙吹了声口哨,小鸟转头看见是她立刻飞了过来,围着她转了几圈才落到她的肩膀上,亲密的“啾啾”叫了两声。
叶昙摸摸它的身子,顺了几下羽毛,小鸟轻轻回啄了几口,便让她看向绑在脚上的信筒。等她拿好了信筒,它才依依不舍地飞走了。
啧啧真黏人,鸟都是这副样子的吗?那旭凤是怎么长成现在这样的……
等等,旭凤小时候好像也是这样的。每次听到她来都会跑到门口亲自迎接她,还总是抱着她的腿不让她回去呢。
小时候那副可爱劲儿,现在完全没影了,她可怀念旭凤小时候啊,要是他现在还是那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就好了。
也不知道杜佳给她带来了什么消息?应该不是很重要,或者是在鸟族普遍知道的事情。
这也不是看不起她,她毕竟只是一个‘小孩子’,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就算身边的人藏了什么劲爆消息,也不会特意告诉她。
也好,了解一下鸟族是个什么情况,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她和守卫打了个招呼,回到自己的房间慢慢研究这封信。
看完这封信,叶昙对鸟族有了初步的了解。
首先,鸟族分为六大族系,分别为鸣禽、陆禽、攀禽、游禽、涉禽和猛禽。各族分管不同的鸟禽,彼此互不干扰。
第二,穗禾是鸟族族长,此事她已知悉。但是信上说,鸟族各分族长暗地里对她十分不满,只是碍于天后有意扶持她,才勉强称她为族长。事实上,她根本指挥不动各族长。难怪她没事总是赖在天界不走,不仅是她要费尽心思嫁给旭凤,还不是因为她就算回到鸟族也是一个光杆司令,除了她飞鸾宫的人,再无人理她。看样子她过得也很艰难呐。
再就是,鸣禽族有一位大人物叫做隐雀,虽身为长老,但是老族长年迈又无后人,估计老族长死后他以后就是继任族长了。此人惯于使阴谋诡计,与穗禾面和心不和,常常故意提出一些难题为难穗禾。又话里话外讽刺她一无是处,要是没有天后,族长这个位置也轮不到她这个黄口小儿来当——真是够杠,她先行佩服。
记清楚之后,她将信件整个烧掉,暗自感叹还以为鸟族真是上下一心、坚不可摧呢,事实上她想的没错。
那次旭凤来找她问杜佳的情况,只是不小心多说了一句,旭凤就以为她所说全都是谎言,他是真的不信鸟族现在处境岌岌可危。
鸟族现在看起来势力很大,出了个从龙有功无坚不摧的天后、又出了个手握重兵战力卓群的嫡皇子,加上狐族无新朝政、水族远离遁世,天界就是鸟族一家独大。
嗯……换成是她,她估计也是杜佳那副目中无人德行,确实是没人能与鸟族抗衡了。
最奇怪的就是天帝,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明明朝里可以三方互相制衡,但是他既不扶植狐族,又不提拔水族,任鸟族的人在天界肆无忌惮。
她也不曾听说过后宫里有什么天妃、陛下还有什么别族皇子之类的。也许以前有,但是被天后给解决了。
还有就是润玉了。
她有些忧虑,不知道润玉在天帝心里是个怎么样的位置。
要说他关心,也不见他去璇玑宫看看他儿子过得怎么样;要说他不关心吧,他又一直记得润玉的婚约……
婚约?!
婚约是怎么写的?
——天帝长子和水神长女联姻。
原来他是在等着爹娘有了女儿,好借助他们的力量帮润玉、也是帮他自己一把。
水族和夜神一旦结盟,天界就有了两股势力,鸟族不再一家独大。如果狐族继续置身事外,那么朝上就是他们两族互相缠斗,天帝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但是又怎么能保证一定会有个水神长女蹦出来?要是爹娘不愿生孩子,或者生了个儿子,他俩结了异性兄弟又能怎样?
话说到润玉就不得不提及他的生母,也就是簌离,她当初可是太湖水君之女。
就算天帝知道簌离有了孩子也不能娶她,因为她当时已经与钱塘世子有了婚约,他要出面那明摆着就是强娶臣女,会引得六界耻笑。
所以说始乱是为了什么?
簌离虽然长得不错,但是平心而论她自己长得更加好看,也不见天帝来勾搭她呀……咳咳,她也不会上钩就是了。
而终弃又是为了什么?
怕惹怒群臣?真要怕的话就不会蓄意引诱、刻意为之了。
更奇怪的是,湖平说是天后带的润玉上了天界。
天后那样心高气傲的人,为什么要养着别人的孩子?她的年纪当时也不是很大,又不是不能生孩子,旭凤也是后来出生的。
所以说,为什么天帝不和天后先生下嫡子,反而去找了簌离?
绕了半天,居然在天帝身上绕不开线圈。
但是她又不能去问,问了天帝也不可能告诉她。
唉,真是头疼。
“小昙,来吃早饭了。”
门外,她的好娘亲正在催她吃饭。
叶昙换了件衣服便和她一起去了大厅。
洛霖听通传的人说叶昙过了寅时才回来,要她以后不要晚上出去了。
她一脸正气地回答,“我以前经常和润玉去值夜,每天都是这个时候回来,还能一起去落星潭那里修炼呢。”
“哦?”洛霖起了兴趣,“润玉教你修炼?他教你什么。”
“他是水系大宗师……自学成才,也教不了我什么,就要我打坐吸收灵气之类的。”
“呵,”他笑出声来,“他是应龙,生来就会修炼水系,怎么教得了你这根木头。”
!!
叶昙扬起小拳头,企图好好和她爹‘交流’一下。
临秀赶紧给她碗里夹了一个姬松茸素三鲜蒸饺,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才成功没让这两父女在早上就闹起来。
她用眼神严厉批评着洛霖,洛霖挑挑眉表示自己也很无辜。
此时,有仙侍通报药仙三人在府外想要面见少神。
叶昙施施然吃完最后一个蒸饺。
润玉说的没错,他们真的找上门来了。
“你带他们去我的小院,我稍后就到。”
洛霖想着不是昨日才去的药师宫吗,怎么今日他们又上门了?难道是小昙喝醉了弄坏了他府上的东西,他们讨要个说法?
“此事不如我来出面,”他看着叶昙,“要是他们想要赔偿,我们照价付给他们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