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悲凉席卷了杜宏。神呐,胧夜公主会杀了他的。
七政殿。
叶昙正处理公文,殿门忽然被人一掌推开。
“叶儿!”
她从奏折海里抬起头,“我在这里。”
润玉哒哒哒跑到叶昙面前问道,“叶儿你喜欢我吗?”
“喜欢。”
“那你喜欢别的男子吗?”
叶昙奇怪地看着他,“这是什么意思?”
“杜宏说你喜欢上了别的男子,我想知道是不是这样。”
——杜宏在搞什么?让他教学,他就教这个?!
“他乱说话你也信?不要纠结这个。”
润玉不依不饶地问道,“那叶儿你告诉我,你除了我之外,还会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说到这个,叶昙顿时不累了。
“真想知道?”
润玉瘪瘪嘴巴,犟着脾气回道,“……想!”
“我喜欢的人,”她看着润玉认真说道,“相貌无可指摘,气质卓然超群,举止温文尔雅,才智学富五车,性格谦贞自矜。”
润玉大吃一惊。
“你要求这么高?!”
“对,”叶昙意味深长地答道,“所以我现在都没有出嫁,还不是因为没有遇见过啊。”
润玉为难地看着她,“你的要求能不能降低一点。比如说长得差强人意,脾气还算可以,正在努力学习,终将出人头地?”
叶昙哈哈大笑,“学会押韵了呀。不错不错,杜宏教学成果初现。”
“你别笑了,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她一脸坚决,“不会改动一个。”
润玉低头说道,“我明白了。你还在忙,我不打扰你了。”
“好吧。”
片刻之后,润玉回到寝殿,看到了来回踱步的杜宏。
“陛下,公主怎么说?”
“叶儿的要求太高了,难怪没有嫁人。”
杜宏一愣。他曾听邝露说起过叶昙的超高要求,原来都是真的?
润玉难过了一阵,忽然振奋地说道,“既然叶儿的要求这么高,那我再努力努力,说不定够得上她的标准。”
“啊?”
“你说我的相貌、气质、举止、才智、性格,还有多大的提升空间?”
杜宏真的哑口无言。
他犹豫许久还是说道,“陛下在天界文韬武略……样样第一。”
“我不信!我要是这么好,叶儿会不像你说的那样喜欢我?”
——他给自己挖了个大坑,要怎么跳出来?
“那小人尽力把陛下往公主的要求上提升?”
“嗯,我就靠你了。”
“是、是!”
——该死的,他要怎么做才能让陛下认识到,陛下真的就是胧夜公主口中那种人,他们还早已相爱许久?
当夜,润玉在辗转反侧中做了个梦。
梦里他好像是在一座山上,山上有几间茅草屋,屋里住着三个人。模糊的梦境让他只能依稀辨认出那是两男一女,当然没有算上他。
他正穿着一件酒红色衣服,和他在湖底那件红衣一样的颜色,但他心里没有任何反感,而是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幸福。
然后他和一个穿着一样颜色衣服的女子,一同走进了那件最大的茅草屋。他们两人对着外面跪拜,对着坐在上位的人跪拜,最后互相跪拜彼此。
接下来他和这三个人一起吃了顿饭、喝了点酒。转眼到了晚上,他和那个女子走进了一件稍小的茅草屋……
之后发生什么他脑海里一片模糊,好像做了什么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明天问问杜宏或者叶儿,说不定他们知道这是在干什么。
但是现在他睡饱了,怎么也睡不着怎么办?不如去找叶儿,她应该还没睡,就去找她玩儿!
夜已深沉,七政殿里灯火通明。
叶昙仍旧在看公文。经过这些日子的努力,她成功地将大半公文批阅完了,剩下的最多十日就能全部搞定。
要不明日休息半日,下午再继续看?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她转转酸痛的脖子,捶着腰从座椅上站起。
“叶儿,你要去睡了?”
叶昙诧异地看着像是从地里蹦出来的润玉,“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我睡过了。”
——真好呢,这个时候他都睡过一觉起来了。
“你慢慢玩,我累了要去睡觉。”
润玉连忙说道,“我不玩。你要去睡觉,不如我和你一起睡?”
“你和我睡一起?那我还有时间睡?”
纯真无邪的润玉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叶昙闭上嘴巴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没什么。我是说你睡觉喜欢动来动去,我会睡不安稳。”
“不会不会,我现在睡觉可安稳了。早上起来的姿势,和晚上睡的姿势一模一样。”
她忽然叹息一声,“随你吧,但是如果你吵得我睡不着,别怪我一脚踢你下去。”
“好。”
终于洗漱完毕躺上了床榻,叶昙睡外面,润玉睡里面,二人各自盖着被子没有说话。
寂静无声中,润玉翻来覆去,却不见叶昙吼他乱动,转身一看才发现她早睡沉了。
“叶儿?”
叶昙毫无反应,润玉这下终于能好好看她。
叶儿长得真好看,比小时候更好看了。但是她的轮廓还在,所以自己才能在第一时间认出她。
这么好看的叶儿却没有嫁人,真是奇怪呢。如果真的是因为叶儿的要求太高没有人符合的话,那么自己再上进一些,没准儿叶儿看在他们相识一场的份上,会对他稍微降低一点点要求,那么他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畅想到未来叶儿能够嫁给他,润玉心里开心得快要冒泡泡。越想越兴奋,越兴奋越想,他的大尾巴便不受控地显了出来。不过出乎他的意料——
“尾巴怎么大,还变成金色的了?”
可是这里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算了明日再去问问杜宏。
翌日清晨。
璇玑宫客房外一阵兵荒马乱、喧沸吵闹。
叶昙心烦地挠挠头发,顺手朝大门打出一道隔音结界,然后继续睡觉。
她是又去找了周公下棋,同床的润玉却看着她半晌无语。
早晨润玉准时醒来,竟发现叶昙不知何时已经滚进了他的被子里。不仅如此,她还十分嚣张地搂着自己睡得不亦乐乎。
话说是不是他们靠得太近了?
真的太近了。
他的下巴就搁在叶儿的头顶,稍一低头就能碰到她的鼻子,亲到她的脸颊。
叶儿还说他晚上喜欢乱动,明明动得最厉害的人是叶儿吧。她的那床被子还上一半掉落在地,下一半被她踢到床角,皱巴巴地可怜极了。
虽然他很想叫醒叶儿,向她证明自己睡觉没有乱动,但是看她一脸疲倦的样子,润玉还是没忍心那样。
既然无事可做,那他就陪着叶儿再睡一觉吧!
结界定了时间,临近中午便消散于无形。
守在门外的戌一、戌二小心地敲门问道,“大小姐,该起来用午膳了。”
“……知道了。”
叶昙应答着,然后转身埋进暖和的被子里。一双健壮的臂弯也将她抱得更紧。
——???
眼睛蓦然睁开,她转头一望。好家伙,润玉竟然没有起床,还在她身边呼呼大睡。
“润玉、润玉!”
“啊?!”他揉揉眼睛说道,“怎么了?”
“你怎么还在我这里?你不是每日上午都要听杜宏讲学吗?”
润玉如梦初醒,“对啊,我怎么忘记了。”
叶昙无语地低头沉思。
他早上没在寝殿里,戌三、戌四一定到处找他。清晨的响动就是他们找人的时候弄出来的?!那他们一直找不到,不会一直在找,然后惊动了所有人吧?
她翻身下床,披了一件外衫走到门边,轻轻拉开一道缝隙张望。
很好,门外没有很多人。
戌一小声地问道,“大小姐,陛下在里面吧?”
“……在。”
“我就说是这样吧。陛下没离开璇玑宫,又到处找不到,还不就是在大小姐房里。”
“闭上你的嘴,叫你弟弟过来带润玉回去。”
戌一耸耸肩,“是。”
叶昙转过身子,准备让润玉赶紧起床收拾一下回寝殿。没想到刚一回头,就撞进了润玉的怀里。
她吃痛地抬头问道,“你挨我这么近干什么呀?”
润玉委屈地回道,“我听不见叶儿在说什么,就想靠近点听听。”
——这是何等的歪理。
“没什么。等会儿戌三、戌四就会带你回去。要是他们问你怎么睡在这里,你就说、就说你梦游!”
“可我不梦游。”
“你梦游,”她强硬地看着润玉,“一直都梦游。”
“……好吧。”
用过午膳之后,叶昙召杜宏在凉亭汇报教学情况。
“禀公主,经过这些日子的悉心教导,小人认为陛下的心智渐长,约等于陛下刚成年的水平。”
“你的意思是,”叶昙说道,“短短几日,他就从四千岁长到了一万岁。”
“正是。照这个速度下去,也许过不了多久,陛下就能恢复到应劫之前的心智状态。”
“那也不错了。”
虽然带来了好消息,但是杜宏不无担忧地答道,“心智虽能逐渐恢复,但是记忆这一方面,小人确实束手无策。”
叶昙无奈地摇摇手里的折扇,“他能进步至斯,我已谢天谢地。其余的,再看吧。”
她这么说着,但是杜宏知道陛下变成这样,最难过的还是叶昙。试问哪个女子见着未来夫君失去所有相爱的记忆,还能无动于衷。可他倾尽全力,也只能做到这一步。
“公主不必忧思,”他上前一步安慰地说道,“陛下很快就会记起来的。”
叶昙苦笑一声,“借你吉言。”
“是。”
突然间,一个人影急速冲进凉亭里,整个身体压到叶昙肩上,亲昵地问道,“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叶昙气得打了他的手臂几下,“你没事跑出来吓我干什么?”
“吓到叶儿了吗?我看是叶儿聊天太开心,没注意到我来了吧。”
润玉睇了杜宏一眼,杜宏愣在原地。
他又无意说道,“你们聊了什么开心事,能告诉我吗?”
“我和杜宏还能聊什么?不就是你的学业。你是不是总问他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让他根本回答不出来?”
“哪有,”润玉吸吸鼻子,“明明是他回答不出来,怎么能怪我问问题不对。”
叶昙啧啧道,“看来你不仅学会了刁难别人,还知道替自己狡辩。”
“没有的事!”
她拍拍润玉缠绕她脖上的手,“赶紧松开。你浪费了一上午睡觉,下午就要立刻补上。”
“可是……”看他似乎想用撒娇躲过,叶昙顿时板起了一张脸,“不可以,快去准备文房四宝。要是再让我知道你刻意诘难,真的会打你哦。”
“知道了!”
润玉经过杜宏的时候,还生气地瞪了他好几眼。
叶昙头疼地说道,“他现在就是小孩子心性,你不要同他计较。”
“……是。”
杜宏告退离开了凉亭,心里却一直在想方才润玉突然出现睇他那一眼。
“那不是这个陛下的眼神,而是那位陛下的眼神呀。”
——难道他无意中发现了快速恢复陛下记忆的方法?
下午的讲学润玉根本没用心听,不管杜宏说什么,他都是嗯嗯啊啊敷衍了事。
下午的教学开始了。
杜宏讲了一大通之后,放下手中的《天界通史》挫败地问道,“陛下,不知小人何处做错了,让陛下心生厌恶?”
“你什么都没有做错,我也没有讨厌你。”
如果他不是一脸嫌恶的表情,这话应该更有说服力。
“昨日陛下还与小人有说有笑,今日却极不耐烦,定是其中发生了什么事,让陛下有此转变。”
润玉托腮看着他,“你觉得呢?”
“是不是方才小人和公主在凉亭……”
“不是!”他飞快地打断杜宏的话,“我是这么小气的人吗?”
——这还用问当然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
杜宏笑着答道,“陛下放心,小人对公主绝无男女私情。且小人已另有所爱,正相处甚欢。”
“是吗?”
润玉淡淡地说道,但杜宏察觉出他的神情明显放松下来了。
“是哪位仙子?”
“在您手下任职的邝露。”
“是她?”
润玉稍稍回想了一下邝露的样貌,然后赞同地回道,“不错,你们两个看着挺相配的。”
“谢陛下夸奖。”
一个‘心腹大患’主动解决自己,润玉却显得不是很开心。
“那陛下能否告知小人为何郁气?”
“我今天被叶儿骂了。”
“公主为何要责备陛下?”
润玉答道,“因为没有早点起床。”
呃,今早上的事情杜宏听说了。陛下是从公主房里出来的,那昨天晚上他们……
“呵呵呵,这种事不必详说,小人明白的。”
“你明白什么?”润玉古怪地问他,“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小人……当然明白。若是陛下担心公主心情不佳,小人有一计谋献上,定能解陛下之忧。”
润玉便问,“什么计?”
“雪晶花。”
晚膳过后,润玉忽然不见人影。
叶昙悠闲地吃过糕点,便玩捉迷藏似的开始到处找他。
没多久,她就在水榭前面看到了面对着冰池的润玉。
“跑这里来干什么?”
润玉转身答道,“我有一个东西要送给你。”
“什么东西?”叶昙抱胸答道,“快让我看看。”
“这个。”
一朵晶莹剔透的雪晶花,静静地躺在他修长的手掌心。
“你从池子里摘了一朵花要送给我?”
“对。”
他按照杜宏教他的,将这朵雪晶花簪到叶昙的发髻上。接着说道,“是我不对,我不该那样做。我知错了,叶儿你原谅我吧!”
叶昙有些吃惊,“真的?”润玉这么快便想通了,知道自己不该对杜宏态度恶劣?
“千真万确。我手头上没什么东西,就只能捞一朵花勉强当做赔礼。等将来我好了,一定补偿你一个更好的礼物。”
这话逗得叶昙忍俊不禁。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大人有大量,原谅你好了。但是仅此一次,你再也不能这么任性妄为了。”
“好!”
他信誓旦旦地保证着,叶昙就顺势将这一页盖过去。
她头上的雪晶花在明月的光辉下闪耀着璀璨银光。
但润玉觉得,那点银光甚至身旁一整个水池里闪烁的银光,都比不上叶昙此刻看向他的眼神。那双眼里盛满了他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和期待。只是看一眼,便叫他心醉神迷、难以自拔。
恍惚间他记起杜宏说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步——他轻轻将叶昙揽入了怀里。
“叶儿真好。”
“我当然会对你好。”
润玉脑海里瞬间闪过两个片段。
一个是他手里拿着一朵小小的雪晶花,像是要送给叶儿。另一个是他手上拿着一朵珠贝材质的簪花,别到了叶儿的头上。
不一样的场景,却是同样开心的叶儿。
这时润玉才意识到,也许那些他丢失的记忆,都是和叶儿相处的回忆。
还有叶儿手里那把折扇上的字——相思成疾、药石无医。他下午闲暇时复写了一遍,竟发现他的字迹和折扇上的字迹一模一样。想来那字应是他写下的字,那扇应是他送出的扇。
这八个字,仅凭字面的意思他都能猜得到,这不是单纯的青梅竹马、幼年玩伴用得上的。难道经过这么多年,他和叶儿早已经从朋友的关系,发展出了另一种关系?
他以前的经历让他不喜人近身,却唯独不抗拒叶儿的靠近,叶儿也不排斥他的亲近。他们甚至睡在了同一张床上,身边伺候的人也是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好像再正常不过。
润玉有很多很多疑问,但是他没有直接问出口,因为叶儿一直没有主动说起这些。他只能从日常的细枝末节、从那些飞快闪现的零星回忆中,慢慢搜索这个问题。
另一边他又想忆起更多的过往,他迫切地想知道自己和叶儿究竟到了哪一种关系。这比熟悉什么天界、天帝、朝政之流要紧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