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昙走上帝座,元香听话地双膝跪地于一旁。
“小人有罪,请法神宽恕。”
“知错悔错,好过一错再错。你自行去慎行司报个到,待查清了你的罪过再做定责。”
“谢神上大恩。”
元香便从偏殿离去。
太微捂着胸口无力地骂道,“忘恩负义……的贱种!”
叶昙拍着案台和他回呛,“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忘恩负义?你给了我什么恩、什么义!你若是忠孝仁义之人,如何会有润玉?如何会有旭凤?如何会有我叶昙?如何会有今日之辱!!”
她不客气地提着太微的衣领,将他扯下帝座。
“本上神现受理太湖簌离伸冤一案,将你带回天牢严加审问。”
不客气地将他甩在殿上之后,叶昙说道,“请新帝登基!”
润玉在她的眼神下,走上了帝座。
叶昙向润玉下跪,带头高呼一声,“恭迎新帝登基。”
就这样,一场天帝万岁寿典,变成了太子登位大典,震惊了其余五界。
因为新帝登基需更换正装,叶昙便趁着这个时候将太微带走。
九霄云殿瞬间安静下来,众仙身处这种环境,都有些寒颤若惊。
旭凤头一偏扬起一个笑容,用日常与人说话的正常语气说道,“诸位不必担心,我们的新帝很快就会来了。”
毗娑牢狱。
荼姚知道今日是寿诞,也是叶昙和润玉最有可能动手的日子。
此刻,她的内心极度不安定,一边期望着二人不要冲动做傻事,一边又隐隐希冀他们能一举得胜。
看着天边的云霞,她焦急地在雷柱之内走来走去。
在她兀自纠结之时,石门忽而缓缓打开。
荼姚心里一颤,难道此事这么快就有了定局吗?那被压赴至此的,会是叶昙还是……
“……陛下?!”
她看着被架着拖进毗娑牢狱、一身衣冠狼藉无比的太微,失声叫了出来。
而太微这时已无暇分心去看荼姚。他怒睁双眼,眼底通红,口中不断地咒骂着。
“乱臣贼子、不得好死!乱臣贼子、不得好死!”
叶昙从容地解开雷柱,转身微笑着说道,“陛下放心。您犯下那等罪过都能活这么久,想来我也不会太短命的。”
她亲切地扶着呆若木鸡的荼姚,意味深长看了太微一眼。
“委屈母神在此受罪许久,我带母神离开此处。您放心,父亲的血海深仇,我已替母神报完。今后,我们就可以和旭凤幸福团聚了。”
太微本来还在骂骂咧咧,一听这些话当即震怒不止。
虽浑身无力,他仍旧颤抖地指着荼姚和叶昙愤愤道,“原来我想的一点没错。叶昙果真是你个贱妇和廉晁生的孽种!若早知你和廉晁珠胎暗结,我哪怕没有鸟族的支持也不会向你示好。”
荼姚本来还在为叶昙一句‘母神’而开心不已,甚至畅想着离开天牢之后,能与叶昙、旭凤和和气气地过日子。听到太微这些话,霎时间什么开心劲儿都没有了。
她本能地反驳道,“你别胡说八道!我和廉晁本分守矩,根本没有做你说的那种事。他人虽然已经不在了,但你不要污蔑他的名声!他是你的嫡亲大哥,他的为人你难道没我了解吗!”
话说到这里,太微也稍微冷静了下来。
“我大哥,我当然知道。”他阴森森地说道,“就是因为太了解他,所以当初针对他的计划才会那么成功!只是我没想到,他身负重伤掉进忘川河里也能大难不死,还生了个好女儿为他报当年之仇。”
太微又对荼姚说道,“这些年来你肆意妄为、滥杀无辜,不管是灭龙鱼族还是罢黜侧妃,我哪样都没有同你计较,没想到你居然联合这个孽种,还有那两个逆子,让我沦落至斯。”
“你不知悔改,竟还说起我的不是来了!”
荼姚挣脱叶昙的搀扶,走到太微面前质问道,“当初是我心存幻想。明知你和梓芬那个纠缠不清,却还以为你迷途知返,对我出自真心。哈哈,可笑、可笑至极!”
“我都让你当了天后,为何你还是这样不知足,眼里偏容不得一粒沙子。”
“天后?我做不做天后,都与普天下女子无半分不同。”
她眼神离开太微,看向了叶昙,神情凄苦声音哽咽。
“我也希望有个待我一心一意、眼里心里只有我的丈夫,而你呢,你从始至终在乎的……就只有那个!”
太微咳咳笑道,“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难道不明白‘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既当了天后,你求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若是真求那一心一意的丈夫,你何必嫁我?
“那日你对廉晁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说只有世上最绚丽的东西,才能换得你的寰谛凤翎。可我从没给过你、更没允诺过你这个,不照样把你娶到手了!还是说……你想要的根本不是什么最绚丽的东西,而是至高无上的权利、是至尊天后之位!”
叶昙的心顿时一颤。
他又说,“是吧,就是这样吧!你笃定廉晁是未来天帝,所以才会和他说这种话。可你做梦都没想到,他会在那个时候出事。按照长幼顺序,他我就是下任天帝,所以后来我向你示好,你就迫不及待答应了,是也不是!”
荼姚抿紧嘴巴说道,“不是!”
“你心虚了!”太微兴奋地指着她,“我太了解你了。你这个动作分明就是心虚,证明我说的话是对的,你就是这么想的。”
他看向叶昙,“你早看穿了荼姚的真面目,知道她是这样一个爱慕虚荣的,才宁愿要那个虽无血缘、却生性正直的临秀当亲娘吧!”
说到这个,叶昙也有些不悦。
“我们家的事,就不劳陛下操心。”
守卫押解太微经过荼姚身边时,他不知从哪蓄积来的力气,摆脱守卫的桎梏,和荼姚扭打在一起。
“!你也不得好死!”
看得守卫是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处理。
叶昙挥手将他们拂退一边,独自进入了雷柱之内。
这二人一个散尽法力,一个体弱无力,便是打架也真伤不了对方什么。
待他们打完这最后一架,叶昙刻的法阵也完成了。
她拍拍手说道,“我送陛下的生辰贺礼,即是这个。法阵已下,今后再也没有人能来救你。你在此好好反省今生所犯罪孽,不把这一千本卷宗写完,别想着见到一个人。对了,这是你以前给我的化水为茶的杯子,我懒得用、润玉也不喜欢,便还给你做吃食。”
一个掌风,太微就被她扔进雷柱内。法力尽失,他倒地无能狂怒。
“贱妇、孽种、两个逆子,你们不得好死!”
叶昙置若罔闻,关心地替荼姚理顺被扯乱的头发。
“母神,我们走吧。”
“好、好!”便是要去万丈深渊,她也认了。
太微还在放声喊着,“你是大哥的女儿,就是润玉的堂妹,你们二人睡到一起,枉顾礼法天地不容!”
却再也没一个人会听了。
出了毗娑牢狱,叶昙的笑容垮下,扶着荼姚的手一松,荼姚踉踉跄跄被门口的侍卫接住。
“小昙?”
她冷淡地说道,“我和你不熟,别叫得这么亲热。走吧,我给你安排了一个好地方,不会比毗娑牢狱差。”
“你要带我去哪里?”
“去了就知道了。”
临渊台。
到了这个熟悉万分的地方,站在底下鬼哭狼嚎的台阶边,荼姚脸色刷地一下苍白了。
“你要我自己跳下去,好成全你和润玉的名声?”
叶昙和荼姚并排站着,看着临渊台下的阵阵罡风。
“跳下去干什么?你得好好活着、长长久久地活着,看我如何和润玉一统六界、万世升平!”
荼姚苦楚一笑,“你还是太年轻了,迟早会后悔这个决定。”
“那也和你无关。对了,旭凤说他有时间就会来看你。你这么爱他,可别让他得知你的死讯,伤!心!欲!绝!”
就在此时,一个人打退临渊台外的侍卫闯了进来。
那人声嘶力竭地哭喊道,“荼姚,你还记得我吗?”
二人转身望去,皆是眉头微皱。只是叶昙出自疑惑,荼姚需要时间回忆。
很快地,荼姚便记起这人是谁了。
“你是簌离……你不是吗?”
簌离红着眼睛说道,“苍天有眼,让我活了下来。你那一掌只损了我半边容颜,却未伤及我性命。这些年来我忍辱负重,就是为了报你屠我太湖、灭我全族之仇。你费尽心机想让你的儿子当天帝,但你没想到吧,最后当天帝的是润玉,我生的润玉!你输了,输得一败涂地,阶下囚的滋味好不好受?”
荼姚看着她的癫狂神态,满不在乎地笑了。
“就算我现在是阶下囚又如何?最高无上的天界之后,我当过;响彻一方的太湖水君,我杀过;初初登基的新任天帝,我养的;辅佐新帝的司法之神,我帮的;赫赫有名的火神战神,我生的。不管将来名垂青史还是遗臭万年,史书上记载的都是我荼姚的名字,总好过你一个连名字都不会留下的泛泛之辈。”
“你也只有这点值得骄傲。别忘了,我才是润玉的生母。”
荼姚恢复了往日人前不可一世的模样,却稍微偏走离叶昙一些。
“太微早前亲口承认润玉是嫡长子,连玉牒都重新做了一份,我就是他铁板钉钉的嫡母。我入狱后,他还来拜过我,感激我当初及时到太湖救了他一条小命,不然他早就被你玩,哪有机会当今日这天帝?哈哈哈哈……我猜他没有这样对你吧。都说‘生不及养’,再说谁会感恩一个欺辱他的生母。”
“若不是太微引诱我、若不是你强行将润玉从我身边带走,我如何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那是你自己蠢!”她毫不留情戳中簌离敏感的自尊心,“被一个陌生男人三言两语骗去了身子,知道自己有孕不尽早向父母禀告,非要等东窗事发才哭哭啼啼寻求帮助。你就问问自己蠢不蠢?!”
这些都是簌离不堪回首的往事,被荼姚当着叶昙的面揭开,她既羞且怒地凝起一股灵力,就要向荼姚杀来。
“我今日就要为族人报仇血恨,祭我父兄在天之灵!”
叶昙见状,立刻挡在荼姚面前,只用风盾就拦住了她这一击。
簌离震惊地问道,“你为何要拦我?她不是曾经要杀你吗,我怕你急着杀她,自己会来不及动手还飞奔赶来。你这样竟是要帮她?”
“你不能杀她。”
“为什么?”
她低声回道,“润玉的位置还没坐稳,你想让旭凤现在就反了他吗?”
簌离一听,看着荼姚的表情纠结极了,最后还是咬咬牙忍下怒意。
她愤恨地说道,“你等着,我迟早有一日会取你贱命。”
荼姚一见她没法动手,又专门挑着扎心话说。
“真本事没有,净会口出狂言。我告诉你别说这辈子,下辈子你都不用妄想了。”
“天长地久,咱们等着瞧。”
她嗤笑,“那你慢慢等吧。”
簌离愤然离去。
叶昙回身叹息道,“知道她恨你,你又何必激怒她?”
荼姚打量着叶昙,没发现她有什么事后才说道,“我是在替你出气。你和润玉已是夫妻,一定看到他胸口那道可怖狰狞的伤口。那就是这个簌离干的。你和她关系特殊,不能骂她,我便替你来骂;你若想打她,我就替你来打。反正我和她早已不共戴天,多引她一些仇恨也不会怎样,你心里舒坦就好。”
“不用你做这些。”
叶昙摇着头离去。
荼姚看着她的背影喃喃道,“至少这样,你心里就不会那么恨我了。”
其实叶昙心里还在想另一件事。
簌离和荼姚闹成这样,不知道会不会波及到彦佑和穗禾?这两个说不定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不过,这也不是她该管的事。
九霄云殿。
接受众仙的朝拜之后,润玉扫视一圈,发现方才殿上的人都还在,就是除了叶昙。
他沉声问道,“法神何在?”
太巳寻了一圈也没有看见叶昙,于是恭敬地说道,“禀陛下,法神至今未……”
话还没说完,一个爽朗的声音便先从殿外传了进来。
“禀陛下,小神来晚了。”
叶昙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慢慢走进九霄云殿。
她脸上是之前进殿时的表情,说着之前进殿时的话,可这次在场的人都感觉,她已不再是之前那个人了。
润玉轻舒口气,“候你多时……”
叶昙便一拱手准备去自己那个坐席,转身之际不期听到了润玉那句低语——
“……爱卿。”
卿,既为臣,又为你。
爱卿,既是爱臣,又是爱你。
再适合他们不过。
叶昙嘴角扬起一抹笑,然后迅速拉平。
太巳仙人赶紧高声说道,“宴会开始!”
酒足饭饱之后,润玉见气氛正热烈,叶昙看着心情还不错,便示意太巳让底下安静一会儿。
然后他说道,“法神居功至伟,深得本座之心……”
其实在太巳引得所有人注意的时候,叶昙就察觉到润玉想做什么。
她知道事情发展应该是这样,但是她真的不能,所以她坚定地摇了摇头。
——别这样。
润玉坐在上面,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他顿了顿闭上眼才说道,“今御赐公主位阶,封号‘胧夜’,免除一切行礼规矩,所到之处如本座亲临。”
叶昙起身俯身行礼,“谢陛下隆恩。小神……胧夜感激不尽。”
“起来吧。”
他又朝太巳点头,于是宴会又继续进行。
临秀担忧地摸着叶昙的手,“还好吧?”
“我没事。”
润玉仰头喝尽杯中的酒,无声叹了口气。
歌舞之余,有无聊的仙家窃窃私语着。
“太子……陛下不是和法神婚期近了吗,怎么不赶紧立法神为后?”
“你还称呼什么法神?该尊一声胧夜公主。”
“好好好。但陛下怎么只赐公主位阶,不赶紧封后。”
“陛下不是很喜欢胧夜公主的吗?前几个月我看陛下忙着大婚事宜,既疲惫又开心,一点都不像假的。”
“那你看得出他们今日要推翻废帝吗?”
“这个……谁猜得到。”
“那不就是。他们怎么想的,我们这些局外人如何得知。不过当初陛下亲口发下天道之誓,断不会有假。而且,胧夜公主也不像是容易善了的人。”
附近的文曲听罢,不禁冷哼一声。
文昌好奇地问道,“没事你哼什么?谁得罪你了。”
“那些蠢材之愚笨,真是让开眼界。”
“好端端的,怎么骂起人来了?”
文曲答道,“他们自诩头脑过人,却连陛下的想法都探知不得,算是哪门子聪明人。”
文昌替他们报不平,“我也没看出,我也不知道陛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你都和我呆了这么久,还不明白吗?”
“不明白。”
他问道,“陛下给的公主封号是什么?”
“胧夜。”
文曲点头道,“我要先称赞一下陛下的才华造诣。胧夜意为朦胧之夜,而法神真身正是子夜盛开的昙花,符合她的身份。我再问你,陛下还是皇子的时候,外界做如何称呼?”
“好像是应龙夜神。”
“对啊。胧字音龙,胧夜念着便是龙夜……应龙夜神的龙、应龙夜神的夜。陛下把法神视同从前的自己,这是何等重视,怎么可能不和她大婚?”
文昌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你真是厉害!”
文曲这才得意地笑道,“陛下会和法神大婚,迟早而已。不急于此刻,许是因为帝位不稳。待日后朝局安定,立后一事就会立刻列入日程。我们还是尽早准备一份厚礼,越厚陛下越开心。”
“好吧,听你的。”
是夜,晚宴还在继续。
叶昙找了个理由早早离席,人人都道她是耐不住酒气,只能先行离席。
凰女和越辰不便多呆,和叶昙前后脚走了。
景晏宫。
叶昙跪坐在暗室里,面对着廉晁的画像诚心跪拜。
“父亲,你的仇我已报了,希望您神魂能从此安息。”然后她又说道,“废帝虽然为人奸诈毒辣,但他看人心之深刻,连我也不得不佩服。他身处困境,犹能保住几分理智,仅凭几句话就推导出荼姚曾经的想法,让她当着我的面下不来台。身怀此等本事,不怪他能坐上那个至尊帝位。
“原来父亲找寻半生未果,我耗费五百年得来的琉璃宝珠,根本就不是荼姚想要的东西。自始至终,她想要的只是至高无上的权利。父亲从‘被死去’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不管您再做什么,都已无法打动她。哪怕这世上真有最绚丽的东西,哪怕我们将这个放到她面前,也都没有用了。
“一万八千年来,我们一直欢心期待的……原来是一件永远不可能成功的事。”
一滴滴豆大的眼泪顺着她的脸颊落下,打湿了胸前的衣襟。
宴会上的润玉突然一僵。
凰女在暗室外面,听着叶昙伤心地哭着,忍不住唏嘘道,“她也只是一个傻孩子。若世间没有这么多恩怨,那该多好。我们走吧,她这么要强,不会希望我们撞见她的狼狈模样。”
越辰回房之后还是有些不放心,便想返回去看叶昙的情况,正巧看到润玉进了暗室。
“娘子!?”
这短短一声让他停住了脚步,然后默默离开。
叶昙慌乱地擦着脸上的泪水,说话声还有些气息不稳。
“你怎么来了,这个时候宴会不是还在继续吗?”
润玉解释道,“我从龙鳞上感应到,娘子不同寻常的气息波动,怕你会出事特意找个借口离开一阵。你大仇得报理应开心,怎么还哭了?”
“我是很开心,但心里空荡荡的,就忍不住想哭出来。”
他帮着擦去叶昙脸上未干的泪痕,“娘子可不能在岳父画像前哭花了脸,不然岳父会以为是为夫欺负娘子。”
“不会的。”
“娘子今后想祭拜岳父,不必躲躲藏藏,直接去先贤殿。如今,天界再也没有人会阻拦你半分。”
叶昙定定神说道,“我知道。你本来是想立我为后,而不是这个位同天帝的胧夜公主。”
“为夫的确是这般计划,但见娘子不甚同意,便只能改了。”润玉从身后环抱住她,看着墙上的画像。“三年而已,一晃眼就过去了。为夫这点时间还是等得。”
“我没事的。九霄云殿这么多人等着,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润玉答道,“为夫晚点再来。”
“好。”
首要任务,是帮润玉稳定朝局。至于魔界那些人和事,她总会找个机会一并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