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昙侧着身子,看向了那个黄色的梦珠。
梦里有一座大山,山上有间茅草屋,里面有两个人。一个是现在的她,另一个是……天帝。
叶昙嘴角的笑容僵住了。谁这么无聊,竟然做梦梦到了她和天帝?
梦珠里的他们穿着天界的衣服,坐在茅草屋前的石桌上喝着茶,有说有笑地聊天。
然后她突然对着一个方向招手,嘴里说的是‘母神你快来给我评评理,父帝刚说我胖了,我怎么可能会胖呢?’。
一个女人走了过来,笑着说‘你不胖,你父帝在逗你玩。’
这个声音,是荼姚。
然后两个男子突然从后面跑了过来,一个站在荼姚身后,一个站在天帝身后。
荼姚身后的旭凤说‘你就是胖了,自己还不承认。’站在天帝身后的润玉则说‘不管叶儿胖不胖,我都喜欢。’
旭凤又说‘大哥你也太惯着她了,这样下去她不会认识到自己真的胖了。’
润玉无奈一笑‘你说她的坏话,小心她把你打趴下。’
梦里的自己就说‘我早就把他打趴下了,也不在乎再打趴一次。’
突然梦境一转,黄色的梦珠变成了蓝色。那是几日前,她和旭凤在天牢前打架的场景。
梦里的她说‘你没救了。我勉为其难,代替陛下好好惩治这个不孝孩儿。’然后朝他挥出一鞭。
梦境却在此戛然而止。
这是谁的梦境,她一早便猜出来了。
不得不说,旭凤想象力真丰富,居然把他们五个人编进了同一个梦里。
开头山上的茅草屋和天界华丽的衣服,怎么可能同时存在。她更不会这么亲昵地和天帝说话,还叫荼姚为母神。
梦境里没有父亲,大概是旭凤从没有她父亲的记忆,所以选择性地忽视了。
可是没有父亲,哪里来的她呢。假如她真是天帝和荼姚的孩子,那润玉又怎么会喜欢她?
——还真是狗屁不通的梦境。
不过这也给她一个小小的启发。
既然旭凤没有任何她父亲的回忆,那么她就给旭凤创造一些,权当弥补旭凤的缺憾。
这夜,润玉又来到了景晏宫。
奇怪的是,药仙和戌一、戌二、戌五都不见人影,整个景晏宫静悄悄的,好像没有一个人。
他抛开心里的疑问,走进叶昙的寝殿。
叶昙还在睡着,润玉不免有些担心。闭门思过也没几日了,她若还是不醒,又该怎么办才好。
忽然床上的叶昙说着梦话,“润玉……润玉……”
他赶紧凑过侧耳倾听,“娘子我在这里。”
然后一个温柔的吻就印在了他的侧脸。
润玉一晃神,然后惊喜地起身一看,“娘子,你醒了!”
叶昙笑眯眯说道,“我醒了。”
润玉看着她,心里千回百转,蓦然低下头埋进她的颈窝,说话声已带着哭腔。
“你终于醒了。你若是出了事,为夫要如何是好。”
她伸手抱着润玉的背说道,“不哭不哭,我这不是都好了吗?”
“娘子还好意思说,为什么把为夫的伤口转移到自己身上?为夫皮糙肉厚,受一点伤也无事的。”
——得,见她醒了就开始算账了。
叶昙陪着笑回道,“你是太子要日理万机,能不受伤还是不要受伤。我在景晏宫左右也无事可做,替你养伤也没什么。”
“娘子真巧言善辩。若是风神神上知道娘子这么替为夫着想,一定会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别、别这样。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你不去告诉我娘行吗?”
“下次?”
“……没有下次,再也不会了。”
这样保证了好几遍,润玉才放过她,熟练地换起药来。
“为夫说了比想象中疼,娘子总该信了。”
“信,真的信。”不亲身一试,真不知道那个疼劲。
换了药,夜已经深沉了。
润玉照旧睡在叶昙身边,抱着她黏糊了好一会儿,才准备入睡。
“听药仙说,你给我喝你的血?”
“对。”他眼睛也没睁地回道,“每碗滴几滴血进去,娘子才逐渐好转。”
叶昙抓起润玉的手,放到眼前仔细看着,只有数十道粉红色的痕迹。
“伤口已经愈合,别看了。”
他想缩回手,但叶昙就是抓着没放开,反而贴在她的脸颊。
“……娘子?”
“我记得这个温度,”她闭眼回忆了一下,“有个人一直这样摸我的脸,要我早点醒来。”
润玉就着这个姿势,头挨着头将叶昙抱得更紧了。
“你醒了,一切都值得。只是这种事过于危险,娘子答应为夫今后永远再用这种法术。”
“……哦。”
“为夫没有听到。”
“知道了,不会了。”
几日后。
叶昙已然痊愈,手臂上的伤口也淡化不见。
她知道闭门思过的时限一到,就要在九霄云殿和天帝审判旭凤。
听润玉谈起天帝对旭凤的态度,她就明白就算旭凤犯下了弥天大错,天帝还是想要包庇他,将之大事化小。
若她不肯松口,到时吃苦的就是她了。
也不知这段日子,白衡做到他承诺的事没有。她还挺期待天帝看到那份联名书的表情,一定十分精彩。
至于现在,她得去书房好好准备一下,送给旭凤的大礼了。
今日上朝。
法神闭门思过的期限已过,是时候和陛下、太子一起,商议火神硬闯天牢一案。
她身为慎行司主神,也是力阻火神的当事人,所言所思之影响远超常人。
虽然众仙有心想要围观,但是火神好歹是陛下的亲儿子,家丑不可远扬,陛下就没让无关人等参与朝会。他们就只能在三千长阶外,急切地等候最新的判决出炉。
天帝很快来了,立于殿内的润玉、叶昙、太上老君、太巳仙人,以及双膝跪地的旭凤一一向他行礼。
“平身。今日召集诸卿朝会,是要商议火神硬闯天牢,依何律、降何罚。”
几人皆垂头不言,看样子都不想做这个出头鸟。
太微便指名让叶昙先说,“法神意下如何?”
她拱手答道,“火神此举,既可视为犯上谋逆,也可等同聚众斗殴……是何惩罚还请陛下先定火神之罪。”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太微问道,“犯上谋逆何论?”
“火神无陛下手谕与小神许可即擅闯天牢,此举乃藐视天界法度、蔑视天界规章,且火神身居要职罪加一等,依律当震碎内丹精元,受雷刑三千,再贬入畜生道永世不得修仙。”
“……那聚众斗殴呢?”
叶昙抬头说道,“火神与天牢守卫发生一般械斗,小神及时出现制止双方行为,避免事态进一步恶化,此罪小惩大诫即可。”
她把两条路摆在他的面前,一条维护他的儿子,一条维护他的名声。至于天帝会怎么选,就不管她的事了。
太微见叶昙如此上道,没有咬死让旭凤伏法,心里的石头算是放下了一半,然后故作姿态地问向其余人,“诸卿有何见解?”
——他们想说实话,可实话不好说。
当日的情况他们或多或少有些了解,要说火神只是单纯和守卫打架,他们说出来自己都不会信。但观陛下一听能大事化小,脸上激动的表情,他们当然知道要怎么说才能顺陛下的耳。
太巳仙人于是说道,“陛下,火神殿下既然诚心悔改,不当酷刑加身。”
润玉也站出来进言,“禀父帝,忘川守军传来最新消息:魔界听闻天界有异,似乎集结了兵力蠢蠢欲动。”
太上老君也说,“火神殿下兼任战神,适逢骚乱万万不可动摇军心,请陛下三思。”
“既然你们都这么说,”太微点点头说道,“那火神就以聚众斗殴论处。”
几人行礼道,“陛下英明。”
旭凤深深弓下脊弯,“儿臣知错,谢父帝开恩。”
他侧眼看了叶昙一眼,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法神觉得当如何惩诫?”
——来了,正中她下怀。
叶昙答道,“其实小神方才也在思索,如何才能既堵得上众仙悠悠之口,又让火神殿下领受处罚。然后小神忽然想到,缘机仙子曾认为小神恐有损六界神本,劝小神下凡历劫一事。”
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既然缘机仙子认为,下凡历劫能预防神本损伤,想来也可化解火神的小小罪过。”
太微叹道,“确有其事,想来缘机不会诓骗本座与法神。不如就让火神洗去天界记忆,再去凡间历劫数十载。如此数十日便可回归天界,也不影响士气、延误战机。”
“臣等遵旨。”
旭凤叩拜一次之后,也站了起来,“儿臣当洗心革面,不负父帝厚望。”
“此事便交由法神全权处理。”
叶昙弯腰行礼,借此掩盖脸上的笑容。
“小神遵命。火神殿下历劫归来,定焕然一新。”
下朝了,等候许久的众仙终于知道了火神的责罚。
唐凡和曲灵围上来问道,“神上,火神只需历劫就能平息此案吗?”
“陛下是这么定的,”叶昙拍拍手,“咱们现在就去缘机府吧。”
“可是,”曲灵犹豫着回道,“这样是不是太轻了?别人会不会也想去闯天牢玩?”
叶昙轻松地说道,“胆大者常有,而火神不常有。传我的命令下去,天牢再有无故骚扰、劝返三次不听者,无需禀告就地诛杀。取首级者,官升一等月俸双倍。”
“是。”
“至于火神……他的刑罚才刚刚开始。别以为历劫就是去玩。凡人生来吃苦,万般苦痛不尝一遍,简直枉生为人。”
这下他们明白了,火神逃得过天界律法,逃不过凡界受苦。
——一下子竟不知哪种刑罚更甚。
缘机府。
缘机仙子早在门口等候叶昙到来。她得知火神要下凡历劫,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火神、法神就要来了,她哪里有时间准备命格呀?若是写了个不好的,只怕火神回来会掀了她的缘机府;若是排了个好的,又过不了法神这一关……愁死她了。
没多久,叶昙在前、旭凤在后,二人来到了这缘机府。
丹朱不放心,一听说这事就从姻缘府偷溜来了,正好赶着和他们一起进门。
叶昙摇着扇子说道,“闲话少说,缘机仙子速让火神进因果天机□□吧。”
缘机擦着冷汗,紧张地答道,“神上,小仙还没来得及编排命格,可能要等一会儿。”
“不必。”她拿出一张折叠好的纸交给缘机,“我早已写好。你直接送入□□即可。”
——叶昙会这么好心?
一旁的丹朱抢过这张纸,想看看命格具体内容,可他硬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这不是张白纸吗?哪里写了命格。”
“我施了法,仙人是看不到的。不过我可以把火神托生的家庭背景说给你听——父母俱全,兄友弟恭,青梅竹马,富贵无边……”
丹朱乐呵呵地摆摆手,“命格听着不错,应该没什么问题,这下我放心了。旭凤你当去凡界玩,回来还和以前一样。”
“是,叔父。”
旭凤对叶昙说道,“谢法神美言。”
“不用着急道谢。这些话,等你历劫回来再和我说吧。”
“好。”
说罢,他便跳进了入口。
丹朱刚放下心,不料叶昙无声走到他身后,阴森森地说道,“你难道不觉得这命格分外熟悉吗……叔父?”
他一愣神,刚想说些什么,冷不防被叶昙一把推下了□□。
“反正你在天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也下去玩玩。”
缘机被她的举动吓得呆坐在地上,“神上这是何意?”
叶昙又从袖兜里摸出一张纸,“这是月下仙人历劫的命格,我也提前写好了。仙子不用客气。”
“可、可是陛下没说,月下也要去历劫呀?”
“月下仙人是不用。无奈他太担心火神,一不留心竟落入了因果天机□□。正巧缘机仙子你把一份命格拍了进去,不能撤回只能等他们二人历劫回归。”
“啊?”
她笑着说道,“快去吧,别耽误了他们回来的时辰。”
“是、是!”
法神居然提前写好了
他们的命格!
她准备火神的命格还说得过去,但她竟然提前预判到月下也会来,算计月下也入轮回走一遭,真是太可怕了!
——糟了,她还没来得及看那两个人的命格!
随后,叶昙丢下惊魂未定的缘机,找到太巳仙人说了刚才那番说辞,让他找个熟悉流程的人看顾一下姻缘府,别在这个时候出什么乱子。
他为难地说道,“月下仙人也太胡闹了,时间仓促小仙也不知该找何人照看姻缘府。”
“我看太巳仙人不如就在姻缘府内寻个懂行的。反正月下仙人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代管几个月应该出不了问题。”
“事已至此只能这样,那小仙就去安排了。”
“请。”
玩?
那两叔侄若以为只是去玩,那她就让他们玩个尽兴。
景晏宫。
叶昙一回来,戌一就说白衡在前厅等着她。
白衡来了?他是不是来说联名书那回事?
她正想去问他,为什么朝会的时候她没听天帝说联名书半个字。刚好他就来了,省得再走一趟。
刚走进前厅,白衡便迫不及待地说道,“我真的去找过那些人写联名书!但是我才找到两个,就被我父王抓回去关在驿馆。他刚刚放我出来,我就来找你了。”
——好吧,解释得通,虽然一点用处也没有。
“原来是你父王阻挠,我还以为……”
他就问道,“以为什么?”
“你诓我玩儿。”
“怎么可能,我怎么会诓你?!我做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你呀。”
叶昙抖抖鸡皮疙瘩,这样的白衡看着真恐怖。
她笑道,“我近日得了些好茶。看世子应该没其他的事,不如和我喝口茶,把经过详细说一遍。”
“好!”
——拜托您了,早点恢复正常吧。
二人在花园里坐着,叶昙拿出一小袋药茶,沏好水端给白衡。
“这是药仙特意给我配的。我喝着味道不错,你也来试试。”
“嗯嗯。”
药茶的清香一进入白衡的鼻子,他忽然觉得头脑无比清醒,“法神?我怎么会在这里。”
叶昙抿口茶水答道,“你来找我,解释你没及时写好联名书的原因。”
“……我有答应过你这个吗?”
“我本来半信半疑,可你言之凿凿,硬要我信你。”她喝完这杯茶,托着腮看向一边,“现下不免还是有些失望。”
白衡挠着头不敢看她,“那要怎么办?”他当时怎么脑子一热说了这种话。
叶昙说道,“这样好了,算你欠我一个人情。下次我想让你为我做一件事的时候,你绝对不能推脱。如何?”
“好,但是这件事一定不能有损我狐族的利益。”
“一言为定。”
平白得一个不能抗拒的要求,叶昙表示心情非常之好。
她摸出一柄团扇,开心地轻摇着扇风。
“世子,不知你要找的那位仙子,如今找到了没有?”
白衡一呆,眼神竟然有些闪躲。
“我知道那人身份。”
“谁呀?”叶昙兴奋地问道,“谁这么厉害?你快告诉我。”
“那人的身份特殊,请恕白某不能告知法神。”
她眯眼一笑,“是吗?既然世子不愿多说,那小神便不勉强了。”
白衡已经知道那夜的人是谁,却压着不告诉任何人,难道是那人的身份让他开不了口?也对,若是寻常女仙,他早就找到了。
就算她好奇得不行,也不想随意插手白衡和不可明说仙子这段关系。
“时间不早。小神还有许多公务要处理,恕不能招待世子。”
见叶昙要走,白衡立刻说道,“其实我还有一事想请教法神。”
她无奈又坐回了原处,“何事?”
“事关那位仙子。”
这人真奇怪,刚才还说不能告诉别人身份,这下又来问她关于那位仙子的事情。
“……请说。”
“我知道那位仙子是谁,但她已有了心爱之人,没想过转投我怀,那夜一面也纯属巧合。我为此心烦不已,不知找谁倾诉,法神可否为我想个对策?”
叶昙叹着气回道,“既是无心之举,你忘了她就是。天涯处处是芳草,何必留恋一枝花。”
白衡的心陡然一颤,再三确定她只是随口一说之后,才敢去擦拭头上的冷汗。
“我也想,但我不知道怎么做。”
“世子来的真巧。我这儿刚好还有一些忘川水,不知世子愿不愿一试?”
“都说忘川水能忘却烦心事。只要它有用,我愿意喝下!”
她便拿出一个茶壶,将一些淡绿色的水液倒进一口海碗。
“世子不悔?”
“……不、不悔!”是他鬼迷心窍,他该有此报。
“那么,”叶昙奸笑着将这一海碗茶水递给白衡,“请吧。”
白衡仰头饮尽。
叶昙又说道,“上次有个人喝了忘川水。他回去后睡了一个长觉,那些痛苦的往事便从此烟消云散。希望世子……也能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