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一晃眼距叶昙被天帝责令闭门思过,已然过去了整整五天。
若按天界常人遇到这种事,一定如遭雷劈、愁苦难耐,但叶昙偏生不在此列。
在这个时候能够不用到处搜捕刺客,安安心心休整一个月,实乃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反正她和润玉都知道找不到刺客,这么大张旗鼓纯粹只为不落人口实。至于最后天帝会抓谁来泄愤,那就不关她的事了。毕竟她只干了一天半的活,就被罚闭门思过了嘛。
趁着这个时间,她照着苏合写的库房明细,把景晏宫里的东西好好清理了一遍。那些公主品阶才有资格用的东西,都被她翻出来装在一起,就等着太巳仙人什么时候登门,一趟水不落全部带走。
不整理不知道,一整理吓一跳。原来她还有这么多东西,连箱子盖都没有开过。不过今日她清理一遍,除去那些用不了的和不常用的,就留些日常用品,收在哪里心中有数,再也不用到处问人。
戌一擦着头上的大汗,气喘吁吁地问道,“大小姐,咱们这是又要搬家了吗?”
“是搬回洛湘府……”戌二接着说道,“还是璇玑宫呀?”
叶昙黑线地望着他们,“你们真是想太多。我有说我要搬家吗?”
“不搬家,那这是在干什么?”
她走到这两兄弟面前,顺手拿起木箱中的一个翡翠白菜摆件把玩着。
“我现在不是琼华公主了,自然是不配享用公主的规格。这几箱原来是太巳仙人抬来给我用的,我当然要早点收拾出来,免得到时候人家随意乱翻,把我的地方弄得一团槽,最后不还是你们收拾残局。”
“这倒是。”
“还因为我不再是公主,日常要穿法神正装、常服,那些漂亮的衣服首饰……穿不了了!”
说完她直接蹲下来抱头哀嚎。
戌二瞠目结舌地看着叶昙表演,一时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要说衣服首饰都是身外物吧,可爱美、爱打扮确是女子天性;要说这些很重要吧,其实这里的大部分东西他们也是第一次见。
——算了算了,他们管不着。
这些东西处理好了之后,叶昙又把视线投向了景晏宫的布局。
“我忽然觉得这个水池不应该在这里,而是在书房……把那面墙给我砸了。”
“花园里的昙花也该仔细打理了。去给我那把剪子,我要给它们修剪枝叶。”
“树上的秋千好像有些松动。你们爬到树上去系紧绳子,别不小心摔着我。”
…
诸如此类看似很轻松、实则费心费力的事情。
戌一、戌二整天累得恨不能变成原形,如此就能在下一个命令达到之前,趴地喘息一会儿。
将这些东西都处理完毕,已是五日后的今日。
叶昙神清气爽地起床,懒懒半梳长发,只披一件浅蓝大广袖,用过早膳后就坐在书房里看起书来。
——至于天帝说的闭门思过……可拉倒吧。
书房里安静得很,阵阵清风从一边完全洞开的水池吹来,再配上一杯香茗、一碟点心,着实自在惬意——除了偶尔听到外面隐隐约约整齐的脚步声,以及那带队之人熟悉万分的声音。
她神色未变,继续翻看着书页,当什么都没有听见。
宫门紧闭,院墙高耸,内里的情况无一人知晓。
旭凤眼神复杂地看着景晏宫,他知道叶昙就在里面某一间房内。虽然他并不能确定她是在认真反省过错,还是在暗暗地咒骂他。
她在家禁闭,不知这几天天界发生了很多事。
隐雀代族长主动向大哥示好,每日主动找他一起巡视各司各部,举止间讨好意味十足。
穗禾虽然和他日日见面、有说有笑,但他总感觉她只是在应付,心里想的却是别的事。
叶昙慎行司的公务转交到了大哥手上。三位监察使言行毕恭毕敬,尊重之心溢于言表。
风神带着修魄在各处磨炼心性。若是几人遭遇了,她二人硬是当他不存在,擦肩便走。
水神似乎召集了几位水君上天界,一同向父帝求情宽恕叶昙过错,今日总算得到召见。
杜佳和琉璃混到了一起,好像有说不完的悄悄话。看到他现身,还会同时怒瞪他一眼。
再有就是,青丘狐王、世子、长女时隔数月,不明缘由再度来到了天界。
——总感觉天界暗潮涌动,希望是他的错觉吧。
驿馆。
白衡东张西望没看到人,便摸进了白曦的房里。
“妹妹,我都打听清楚了!法神原来是和火神正面杠上,被陛下痛斥了一顿,现今正在她的景晏宫闭门思过。这次事情罪名很大,她的公主封号都被陛下收回去了!”
“是吗,”白曦冷淡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好像和我们听说的消息差不太多。”
“怎么会是差不太多!?我们最初只知道法神被闭门思过、撤销公主封号,现在连原因都知道了。”
“那么说,”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认真地问道,“法神为什么要和火神正面杠上呢?这其中的原因你打听清楚了吗?”
白衡摸摸鼻尖,尴尬地回答,“这个还没有。”他又马上挽救似的说道,“不过我很快就能打听到的!”
“哥,你怎么就不知道吃一鉴长一智呢?你从寒冰狱出来才多久,现在又迫不及待想旧地重游吗?”
这句话戳中了白衡脆弱的自尊。
“我……那是我一时不慎,才会被法神摆一道。她如今在景晏宫出不来,还有谁会来坑我?”
白曦嗤笑道,“慎行司可是太子在管。你得罪法神,还有人能替你说说情;你若是胆大舞到太子面前,谁能请动闭门思过的法神?”
——呵,小妹真是太天真了。
她不知道太子和法神根本是一伙儿的。上次自己在寒冰狱呆了一晚上,太子可是半句话都没多说。看上去威风八面,实际上惧内胆小,真是辱了应龙的名声。
不过还真提醒他了。他发誓说不会再调查法神的任何事,不然就会去寒冰狱冻上一冻。有了前车之鉴,定不能重蹈覆辙。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话已至此,她能说的都说了,若大哥还是执迷不悟,那她也无能为力。
白衡在这间房间呆了一会儿,实在憋不住无聊,便随便找了个借口出去透透气。
白曦:……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为何有个这样的哥哥?
他一个人走着走着,不期在半路偶遇水神以及诸位水君。水神貌似愁眉不展,水君们正在安慰。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他当然心急。这么大一个宝贝孩儿,说被关禁闭就被关禁闭,一点情面也不给。打脸打到家门口,这谁坐得住。
先让他数数,一、二、三……竟然来了八位水君,手下差不多都到齐了。
——希望他赶上好戏开场。
几位水君先后说道,“神上不必担心,少神在景晏宫定是无恙的。”“陛下过几日想通了,就会赦免少神之过。”
洛霖叹了口气,“我知她性子急躁了些,也劝她静心养性,多向太子学学。她一直都说好好好、是是是,我以为她听进去了,没想到还是出了这种事。”
一个富态圆润的水君答道,“神上,少神的脾性我等皆知,绝不是蓄意挑衅之人。想来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激怒少神,少神实在控制不住才会有此事。”
“我问过太子,”洛霖犹豫着说道,“他说是火神和我儿在天牢见过废后,之后便生了这祸端。但期间详情,太子也茫然不解。”
几人小声讨论了一会儿便回道,“废后对少神恨怨似海。她乍一再见少神,必是口出恶言、忿语相激。火神同废后感情深厚,定会站在废后一边。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才让少神不能自制。”
此时,从远处来了乌泱泱一堆人。
众人注目而视,发现原来是润玉,于是纷纷拱手行礼。
“参见太子殿下。”
润玉点头示意,“原来是水神神上与各位水君。几位群聚天界,不知为何而来?”随后让他身后的将士先走一步。
那个富态圆润的水君便答,“我等身处下界,消息不甚灵通。此番来到天界,正是循召而来。听闻少神有碍,即来求见陛下。陛下未遂我愿,只得黯然伤神。”
润玉:……这人说话怎么比文曲星君还文绉?
“南海水君,不必这般拘礼。”
他尴尬地捂住嘴巴,“太子殿下,我这段日子看了些古书,说话不知不觉就变成这样了。”
“原来如此。”还以为他脑子有什么不对劲,正想带他去药师宫看看。
洛霖问道,“太子今日可巡视终了?”
“尚有一处未尽。不过问题应该不大,不耽误本殿同几位说会儿话。”
他虽这么说,但在场的人都知道搜寻刺客一事不可延宕,便商量着回洛湘府再议。
一行人于是拜别,润玉目送他们远去。忽然有人离开这个队伍,快步朝润玉走来。
“参见太子殿下,小人是太湖水君志泽,为殿下打理太湖封地各项事宜。迟迟不曾上天界面见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润玉亲切地扶起他的手臂,“与你无关,不必揽责。本殿因为守孝,不便召水君上天界述职。太湖还劳烦水君多加看顾。”
“小人不敢!小人感恩法神提拔、太子知遇之恩,定尽心尽力料理太湖。”
“这就好。”
说完客套话之后,润玉又问起志泽的出身。
他于是答道,“小人生于太湖,后举家迁往别处,这才幸免于难。”
润玉心里一紧,藏于长袖中的手指不自觉地摸搓起来。
“是吗?原来水君也是太湖中人。”
“正是。小人听闻太湖脱离鸟族管辖,便想着返回故土尽一份绵薄之力。”
“水君既然在太湖住过,那可曾见过先太湖水君、龙鱼族族长……或其家眷?”
和轻描淡写的话截然相反,润玉的心一下一下重重地敲击着。
志泽摇了摇头说道,“小人只是一介平民,不曾观瞻水君仪容,更不用说后眷之人。”
“如此,”他松了口气,“以前的事无需再念,今后做好本分即可。”
“是!”
末了志泽又好奇问道,“太子殿下,之前法神神上也问过先水君之事。二位这么关注先水君,莫非和他有……”
话没说完,润玉便笑着抬手打断。
“本殿尚有要务,只能到此为止。下次若是得空,再与水君详谈。”
志泽忙不迭地恭送润玉离去。待他小跑着追上洛霖一行人,白衡才从草丛里露出头来。
真是走大运。出门就看见水神和太子,还听到他们在说悄悄话,回头一定得好好琢磨琢磨。
润玉和隐雀汇合在一处,继续未完的巡视。
走到一座宫殿附近,空中的水雾虹桥吸引了他的注意。虹桥另一端的尽头,就在前面不远处。
他笑了笑,这个时候叶儿就算想出门,也去不了别的地方。
隐雀见润玉发笑,召来手下询问附近何人居住,得知答案瞬间明白了缘由。
他一抬手行礼道,“太子殿下,接下来的工作小神一人足矣。殿下不妨趁着这些时间,去见见法神神上。”
润玉先是摆摆手推辞,“这怎么行?兹事体大,切勿浪费时间。”
这套路隐雀当然明白,“搜查刺客踪迹固然重要,但也不能冷落法神神上。神上是殿下之未婚妻,她在空旷的景晏宫独自思过,心里定然委屈难受。殿下不如抽空陪法神说说话,稍后再与小神汇集也不迟。”
“那……”他迟疑着说道,“就麻烦代族长了。”
“不妨事。”
隐雀捋捋胡子,看着润玉脚步轻快地走向景晏宫。他下令不许任何人泄露此事,违者毫不留情就地诛杀。
——俗话说得好,英雄难过美人关。精明如太子,不也难过法神这关么?
景晏宫,书房。
叶昙百无聊赖地翻着书,坐得久便随心而动换到水池边继续看。
看着看着,书上的小字竟然飞到半空自行拆解,逐渐变成了润玉的模样。
她猛然发现自被责令闭门思过起,她就很久没见过润玉。数数日子,竟有五天。
这些日子她只顾着把东西收拾好,根本没分心想其他的,原来有这么久了。
如此几天没理睬润玉,他会不会生气呀?那自己要不要用唤龙咒把润玉叫过来,先解释原因再慢慢安抚?
只是这个时间,润玉应该正和什么人一起搜捕刺客,说不定就在哪个她不知道的犄角旮旯里。还是不要打扰他,晚上再找个时间让他过来吧。
这么想着,叶昙又安心地翻起书来。
润玉走进这间书房,看到的便是她屈膝背靠低矮木栏池边,一副‘静心’‘沉心’看书的样子。
有些莫名的违和。
——错觉、错觉。
他尽量放轻脚步声,没想到脚边摆动的衣摆摩擦地面发出了沙沙声响。
这点异动终于让叶昙从书页中抬起头,但她没有望向这边,而是不耐烦地闭着眼睛仰靠在木栏杆上。
“不是说了我要看书吗?我不饿、不渴、不冷、不困,不需要有人随侍。”
——原来平时叶儿都差遣他们做这些事。
润玉闷笑着,慢慢地走到叶昙身前,蹲下身看她什么时候才会发现是他。
没听见声音越来越远,倒是仿佛近在身前,终于发觉事情不对劲的叶昙猛然睁开眼望过去。
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又出现了幻视。
叶昙迅速从地上直起身子,然后揪着这人的衣领拉到面前。没有防备的润玉,被这一拉差点撞倒在她身上。
“你是真的人,还是我脑子有问题?”
“……人!”
她眨眨眼睛左揉右捏润玉的脸,有板有眼地点评道,“不像呀。润玉脸上有肉,你的脸上没有。”
——那是他连日奔波累的。
“润玉的声音沉稳,你声音怎么是糙的?”
——那是他说多了话哑的。
直到面前‘人’的脸被没轻没重的手揉红了之后,叶昙才后知后觉地大叫道,“润玉,真的是你!”
“没有别人,一直都是我。”
她高兴地直跺脚,“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去搜寻刺客踪迹了吗?”
“为夫正好经过此处,便来看看娘子。娘子见到为夫,可开心?”
“开心、开心!”
老天真是贴心,她才想到这个主意,就把人送到她这儿来了。
叶昙激动地上前搂住润玉的脖颈,“我好久没见到你。本来还想晚上用唤龙咒,没想到你现在就来了。”
润玉也紧紧地回抱住她,脑袋埋在她的肩窝闷声说道,“为夫也想娘子。数日未见,当真是寝食难安。”
抱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问道,“娘子为何前几日不用唤龙咒?”
“你不是白天要到处跑吗?我怕你白天太劳累、晚上睡得早,唤龙咒叫不来你。”
“原是如此。为夫还以为……”
叶昙凑过来问道,“以为什么?”
“没、没什么。”娘子见到他这么兴奋,应该不是忘记他了。
润玉轻咳两声说回正题,“为夫方才见到了娘子寻来的太湖水君。”
“你是说……志泽?怎么,他来天界了?”
“他受你恩惠成为一方水君。如今你出了事,他自然是要来看看。”
“那太子殿下对小神遴选的人,是否满意?”
他摇头笑道,“既是法神钦定之人,本殿自是放十个心。”虽说中间提心吊胆了一小会儿。
叶昙无力地摆摆手,“他好心来看我,这情我承了。可他来了没大用,那些水君都来了也没用。我都猜得到事情会怎么发展,无外乎就是他们和我爹一起向你父帝求情,然后被巧妙地岔开话题,最终一无所获地出来。”
“娘子真聪明。为夫之前便看见,你爹正在和这些水君商量对策。但观你现在悠然自得的模样,为夫深觉他们操心过甚。”
她期待地对润玉说道,“你告诉我爹:我很好,让他不要太担心我,把心思都放到那群水君身上。他们相互离心已久,最好趁着这个机会让他们冰释前嫌。水族万众一心团结以对,如此说不定才有用。”
“看来娘子这几天也不是玩闹过的。”
“我有这个闲心吗?”叶昙努努嘴巴指向书房外,“你过来时瞧见院子里那几大箱子了吗?里面放的可都是公!主!品阶的东西,我都收拾好了,就等人一并拖走。”
润玉安抚道,“娘子不必心急收拾东西,为夫会想办法保住你的封号。”
“我一点儿也不急。这位陛下收回的封号,我等着下一位给我更好的。”
“……是公主品阶?”
叶昙歪头看着他,“当然。难道别的品阶也有封号吗?”
“为夫会错意了。”
叶昙:???这有什么好会错意的?
说完这些日头已不早,润玉也该离开了。
他轻轻抚摸叶昙的脑袋说道,“好娘子,为夫今天一!点!也不累,晚上也没别的事。”
叶昙傻傻地点头,“哦。”这件事很重要吗,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个?
润玉垂头丧气地走到书房门口,憋了许久才补充道,“记得晚上用唤龙咒。”
——晚上?唤……龙咒!
她红着脸将手里的书丢了出去,却只砸在门扉上。
润玉整整衣领,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话本说的没错,调戏娘子确是世间一大乐事。
这般又过了几日,叶昙照旧在书房里闲呆着。忽然戌一来通报,说是来了一位贵客。
贵客?来这儿?
她从椅子上站起,连连问了好几遍,“天界谁人不知我在家闭门思过,竟然会有人来找我?”
戌一答道,“就是如此。来人是一个秃头和尚,看着也年纪不大,不知为何登门造访。”
“他说什么了吗?”
“和尚只说受一位故友所托,特来此开解您。”
——故友?开解?
那么问题来了,她会和什么人有这样一位关系户?不妨事,等她见一面就知道了。